他们的女郎颈上套着大银项圈,手腕和脚上也套着小项圈,项圈上有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咚咚”,声如泉涌,十分悦耳。
芳洲看见明月奴的时候,她正光着脚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跳舞,宛如众星捧月。她跳的舞跟汉人的舞完全不一样,没有繁杂动作,只是一个劲的旋转,一连转了十多圈都不见眩晕,长长的头发随着她的转动四散开来,说不出的狂野美丽。
芳洲从未见过这么有活力,这么张扬的女郎。
三个人当中,明月奴的目光最些投向魏无恙,但她却第一个把她拉到场地中央,示意她跟着一起跳舞。
起舞娱人是舞姬才干的事,芳洲身份尊贵,怎么可能当众跳舞。她摇摇头,准备退回去,明月奴却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旁边的土人也跟着打拍子起哄。
芳洲求救地看向父亲,还未等刘康发话,魏无恙已经长腿一迈,轻松走到她身边,说道:“翁主羞涩,不如由我来唱一曲吧。”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他的歌声声振林木、动人心魄,有种莫名的悲壮和苍凉,芳洲听得痴了,仿佛看到大漠孤烟,战马奔腾,明月奴更是听得入迷,不自觉地松开了芳洲的手。
明月奴踮起脚尖,一个旋转就转到魏无恙身边,围着他边唱边舞。她的歌声空灵清越,与他的低沉苍茫相得益彰;她的长发不时拂到他脸上,妩媚勾人,连站在旁边的芳洲都能闻到发
上淡淡的香气。
土人们节拍打得更凶,不断有人在说“好一对璧人、真是般配”等话,芳洲直觉心里堵得慌,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转身悄悄离去。
中午饭是在当地头人家用的,明月奴是头人女儿,席间紧挨魏无恙而坐,不停给他夹菜,把他的饭碗堆得比小山还要高。芳洲食不知味,三下两下扒完了一碗饭,一放下碗,顾不得众人异样的眼光,快速走了出去。
再待下去,她真怕自己会当众失态。
*
建元十年,惠帝对匈奴主动发起攻击。他任命赵破虏为车骑将军,出兵上谷;太仆李贺为轻车将军,出兵云中;大中大夫李敖为骑将军,出兵代郡;卫尉广利为骁骑将军,出兵雁门,四人各领一万骑兵,共击匈奴。
然而,结果却不尽人意。四人中除了赵破虏到达匈奴祭祀圣地龙城、斩杀数百人外,其余三人皆大败而归。
李贺无功而返,李敖损失骑兵七千,广利被匈奴俘获使计逃脱,惠帝震怒判后两人斩刑,二人依律用财物赎罪,贬为庶人。
第二年,车骑将军赵破虏领三万骑兵,从雁门出兵,斩敌数千人。作为报复,匈奴同年入侵辽西、渔阳两郡,杀死辽西太守,掳掠渔阳二千多人。
一赢一输,功过相抵,劳民伤财做了场无用功。
惠帝愤怒难当,十分怀念魏无恙的骁勇善战,有心招他回来,又舍不得寻找伊人之事前功尽弃。方圆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临江国,而且很快就会有眉目。
建元十二年,惠帝在方圆的建议下,改翌年年号为“云光”。
云光元年,三十岁天子刘炽的运程果如他的新年号一样,直上云霄,光芒万丈。
第一件喜事,大婚十年的皇帝,在臣子们长久以来且疑且虑的复杂心态中,终于迎来自己的嫡长子,也是第一子,一举打破皇帝无子、帝位旁落的风言风语。
第二件喜事,车骑将军赵破虏从云中出发,向西攻打匈奴,直奔高阙,先攻取河南地,后西下陇西,俘获几千匈奴士兵,缴获牲畜十万头,还赶跑了白羊王和楼烦王。
惠帝龙颜大悦,在河南地设朔方郡,从此长城内无匈奴。
第三件喜事,便是魏无恙经过两年寻访,终于找到一位姿容昳丽,善音律的美人,她的脚与那只歧头履分毫不差。
美人一进宫就获得惠帝宠爱,被封为明月夫人,次年产下一子,封鲁王。而立之年的惠帝在明月夫人身上找到前所未有的活力,仿佛一下子年轻十岁,生龙活虎,充满干劲。
第12章
自匈奴被长平侯赵破虏赶到阴山南麓以北后,边境很是安宁了一段时间。逃离家园的百姓纷纷回归,更多的人则涌向新建的朔方郡,一时间籍籍无名的小镇朔方成为人口稠密,年羊成群的边陲重镇。
好景不长,云光三年,匈奴卷头重来。先是侵入代郡,杀死时任太守,后侵入雁门,抢掠一千多人。时隔半年,匈奴再次发动更大规模的入侵,代郡、定襄、上郡被斩杀劫掠者多达几千余人。
刘炽龙颜大怒,命魏无恙为游击将军,协同车骑将军赵破虏领骑兵三万从高阙出征。
大军远在塞外还未开拔,千里之外的京城倒先迎来一群高鼻深眼的异族人。他们在丰京最繁华的大街上纵马驰骋,一边惊叹中原繁华,一边旁若无人地纵声大笑,所过之处烟尘四起,人人为之侧目。
没过两天,丰京的大街小巷便都知道这群人是新任匈奴单于木铎派来的迎亲使者,他们是来求娶皇室公主的。
刘炽在麟趾宫接见了匈奴使臣,木铎在国书上说他心慕华夏,愿与中国结为二姓之好。
自刘炽登极以来,已经有十二年不曾与匈奴为姻,他对此事并不热衷,作为一个敢徒手搏熊的皇帝,他更愿意打得敌人臣服,而不是通过投喂把对方胃口越养越大。
他打算随便寻个由头将人打发走,却遭到来自朝廷上下的一致反对,其中尤以丞相管卫和姬太后态度最为激烈。
管卫曾为太子太傅,一路扶持刘炽至今,对他继位以来年年征伐的行为早已心生不满,好不容易盼来匈奴主动求亲,如何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天天在刘炽耳边念叨文帝、穆帝时期和亲公主带来的好处,还带着老臣哭太庙,刘炽不胜其烦,只得带着明月夫人躲到城外云阳宫。这边厢摆脱了管卫,那边厢却摆脱不了执着的姬太后,她一连三天,一天三次派黄门令过宫询问皇帝的决定,直把刘炽气得跳脚。
刘炽指着黄门令大骂:“狗奴婢,你就只听她的话是吧,信不信下次再过来我砍了你!一个两个都逼我,和亲、和亲,也要有人可和才行啊!”
他膝下只有几个未成年的公主,姊妹除了新寡的当阳公主,其余早已婚配,总不能把寡妇嫁过去吧?
黄门令吓得两股战战,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帝,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陛下,太后让奴婢给陛下传话,”黄门令牙齿打颤,学着姬太后说话的口吻道,“陛下忘了诸侯国吗?现在正是他们为国尽忠的时候。”
他模仿得活灵活现,说话的语气神态与姬太后一模一样,刘炽气极而笑,终于明白他那好阿母为什么单单派这个人过来了。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不喜欢见到她,她便不出现在他面前,但若想摆脱她,门都没有。
刘炽头一次觉得帝王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空有雄心壮志,却抵不过现实的无奈,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国家还不够强,所以朝廷上下才害怕对抗,而他暂时只能接受妥协。
事情演变到现在,从诸侯国挑选一位翁主加封为公主和亲,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但——
新任木铎单于是靠弑父杀兄继承的王位,他残暴无道,荒淫无度,谁会愿意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说得倒好听,那太后有没有跟你说,哪个君侯愿意把翁主嫁给木铎单于?”
黄门令连忙回答:“太后说临江国翁主正当年,陛下可以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