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颗心渐渐放回原处,碰到这样的对手,只需要蛰伏,静待时机就够了。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长处,比她美的没她聪明,比她聪明的人没她沉得住气,比她沉得住气的又没她的容貌。黎姬除了容貌一无是处,就是个实实在在的草包美人,她只要够耐心,只要有帝子可依,就不怕扳不倒她。
几个月后她产下一个男婴,翻盘的机会终于来了。
黎姬果然不堪一击,她一出手就让她和穆帝维持了几年的平静日子土崩瓦解。
黎姬越来越偏激,穆帝越来越暴躁,他们终于成为一对两看生厌的怨侣。无休止的争吵、谩骂、相互折磨,曾经有多恩爱,现在就有多痛恨。
姬嬿冷眼旁观,再一次觉得黎姬蠢透了。爱,是这世上最昂贵也最廉价的东西,她早就看透了它摒弃了它,所以没人伤得了她。黎烟宁肯被爱人伤得体无完肤,也要死死攥着不松手,活该痛苦如斯!
既然她这么笨,那就送她早超生吧。
终于有一天,黎姬狠狠打了穆帝一耳光,然后……宫里安静了。明光殿再也没了争吵声,甚至连说话声都没有,几与冷宫无异;再然后,她成了麟趾宫的新主人,她的儿子成了太子。
回过神来的姬太后皱眉睇着芳洲,从第一眼开始她就不喜欢这个翁主。
脂粉堆里打滚三十年,一路披荆斩棘,遇神杀神,遇佛灭佛,她一身煞气,从没怵过谁,但这世上有两种女子不得不让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一种是不依附谁,自己长成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想要什么伸手自取,无须看男人眼色,也无须顺男人脾气,甚至反过来男人还得靠她庇护。
杜凌霄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女人凤毛麟角,百里无一,男人对她有敬有畏,却独独生不出爱怜。
另一种女人才是真正的劲敌。娇娇怯怯,宜喜宜嗔,眼波流转,欲语还休。站着像一支秀美的翠竹,气质脱俗,风骨天成;躺下则软得像一滩水,专门诱惑男人溺毙其中,沉醉不醒。
刘芳洲就是第二种女人,她一滴泪就能让她冷情的长子动心,巴不得去舔她的脚才好。
姬太后对着芳洲蹙眉:“太皇太后需要静养,翁主一来就哭哭啼啼的,让太皇太后怎么休息?临江王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
芳洲怔愣一瞬,姬嬿的身份早在她进殿的时候就猜到了,她是怪她没及时叩拜还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太后长乐无极。”芳洲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接着说道,“太后说的是,芳洲不该一来就哭哭啼啼惹太皇太后伤心,芳洲谨遵太后教诲,以后不敢了。”
姬太后目光阴沉,果然跟她那胸.大.无.脑的大母不一样。知道形势比人强,不抗辩,不发怒,上来就乖乖认错。
“知错了就到殿门口罚跪吧。”她抛下轻飘飘的一句,想看看她会怎么接招。若是个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正好让她尝尝她大母当年最喜欢的招术。
芳洲还没说话,陆吾却先叫了出来:“太后!”
他面色沉沉,薄唇紧抿,一看就是生气了。姬太后更恨,越是这样,她越要将一将刘芳洲。
“我不!”就在母子二人僵持间,大殿上响起清脆悦耳、掷地有声的话语。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姬太后不敢置信地看向说话之人。
芳洲站得笔直,从容不迫:“我说不!”
“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亦如是。芳洲虽有错,但不足以罚
跪,且芳洲是皇室中人,高祖曾云刘姓子孙跪天跪地跪君,不跪异姓人!”
这是当年异姓王作乱时,高祖为了激励士气说的一句话,如今被她拿来怼姬太后,躲在门外的刘炽听了几要叫绝。
姬太后气得七窍生烟,胸脯起起伏伏,指着芳洲连说了几个“好样的”,女官见了连忙上前替她顺气。
顺了好一会儿,梗在胸口的一团浊气才呼了出来,她指着芳洲道:“以下犯上,该当……”
话未说完,殿外响起王卓的唱报——
“陛下驾到!”
刘炽一现身,除了姬太后,其余诸人全都跪倒。他绕过众人,走到芳洲身边将她扶起,说道:“翁主以后见了朕无须跪拜。”
芳洲呆呆看着他,姬太后和陆吾齐齐变了颜色。
这是他第一次在私下场合自称为“朕”,陆吾明明白白地听懂了他的意思——
皇权至尊,无人可僭越。
姬太后却被皇帝儿子给刘芳洲的特权惹恼了,她连天子都不用跪,那以后在她面前岂不是更得意?不行,黎烟被她踩在脚下,她的孙女就甭想站着。
“阿炽,丞相三朝元老,年逾古稀,见到你也要三跪九叩,她一个小小翁主,哪来这么大的脸面?”
刘炽撇下芳洲,脸上带着笑意朝姬太后缓缓走过来,轻轻说道:“太后,你闹够了吗?”
姬太后惊恐地后退一步。三十多年前,穆帝也是这么对黎姬说的,他当时怒不可遏,声音极大,黎姬却一点也不害怕;刘炽明明满面笑容,声音温柔,为什么她会觉得如坠冰窟呢。
一定是因为他的眸子。
她被里面的冰冷、嘲讽、凉薄冻得瑟缩,穆帝生命的最后几年,就是这么看她的。
她不敢再看,一刻也不愿多待,手一挥:“回宫!”
宫人潮水般跟着她涌出,但她的两个儿子都留在了殿内。她咬着牙狠狠说道:“谁要是敢走漏翁主和亲的风声,我扒了她的皮!”
宫人全都低头应喏,大气也不敢喘,姬太后这才满意地笑了。
——“黎烟,生前你斗不过我,死后也别想斗过我,你的无敌美貌只会送你孙女踏上不归路。”
刘炽看了会儿太皇太后也带着人走了,殿内只剩陆吾和芳洲。
陆吾看着她,上前一步:“翁主,你不要怪太后,她……”
“滚!”芳洲打断了他的话。
陆吾脸色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毕露,双手也握得紧紧的,低吼:“不就是个侍卫吗,你要少不了他我再给你找回来就是,为什么非得这样?”
芳洲不为所动,淡淡道:“在路上我就跟逸侯说过,不要动我的人,你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