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2 / 2)

唐玄宗 赵扬 3543 字 9天前

李隆基哪儿知道李白心间已萌出不快之意?也就难听出其话中的弦外之音,遂笑道:“罢了,莫非朕见了太白,即要命题作句不成?朕今日召你前来,却是请你观《清平调》曲舞,若曲舞不合诗意,你大可当面指摘。”

“臣不敢。陛下所谱音律,实属天籁之音,拙作能入陛下之乐,实在荣于华衮。”

“哈哈,我们君臣之间就不要互相恭维了。你善‘谪仙’之诗,朕谱天籁之音,若传扬出去,外人定会笑我们君臣二人不识好歹、自吹自擂了。”

李白此时有些站立不住,身子摇晃了一下。李隆基见状,笑对高力士道:“高将军,你携太白至好座儿宽坐,待曲罢后再来说话。”

高力士躬身答应,就携同李白前去落座。李隆基今日一身短打扮,明显要上台操鼓了。

李白坐定后,看到面前案上仅摆有瓜果及茶水诸物,心中又念起美酒,遂转对高力士说道:“高将军,陛下刚才让李白观舞,还要曲舞之后再说话。高将军当知李白最善饮酒,饮酒愈多,脑中愈清明,如此方知曲舞之妙处。就让他们上一坛美酒如何?”

高力士年近六旬,又是李隆基的宠信之人,外人见了他皆是小心恭维。且高力士性子持重,早对李白饮酒无节甚为不满。他现在听到李白要酒,心中的火气愈甚,强压怒火说道:“李翰林侍奉圣上身边,须以恭谨为上。你今日入宫就有酒意,已然有些不妥了。”

李白听到此话,顿时睁圆了眼睛,问道:“高将军莫非不许李白饮酒吗?”

“哦,咱家非是不许李翰林饮酒。譬如圣上赐宴之时,或者公余聚饮,大可一醉方休。李翰林刚才说了,待曲舞罢后还要与圣上说话,你已有酒意,刚才就站立不稳,如何还能接着饮酒?”

李白瞧着高力士那严肃的神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高力士脸色稍为和缓,低声说道:“李翰林善诗能文,极得圣上器重,还请李翰林不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才好。李翰林好饮,并无不可,然须用对了场合。李翰林,咱家今日不许你再饮酒,还是为了你好,望你不可会错了意。”

李白嘴张了张,心中终究不乐意,只好脸向沉香亭,静等曲舞开演。

李隆基所谱此曲,依诗三阙也谱为三幕。其场景及人物虽不如《霓裳羽衣舞曲》宏大,然细微处却更加细致,直将杨玉环的花容月貌演绎得如同仙人。

如纱如雾的缥缈仙境中,玉笛声声悠扬婉转,令人不知此为瑶台,还是群玉山头。如此仙境没有四季轮转,然那清脆的琵琶声催出的满腔和风,似乎将春的颜色和春的露华凝于环宇之中;一枝牡丹彤红如火,其徜徉在仙境瑶池的灵芝仙草之间,显得那样夺目,显得那样富贵。

羯鼓导引之下,乐声忽化为一片莺啭鹃啼之音,闻声可知那柳色金嫩,梨花雪香,说不尽的玉楼巢翡翠及金殿锁鸳鸯之趣。

曲终之时,美娇娘杨玉环缓缓落下广袖,操鼓手李隆基将双手抚于鼓面之上,二人四目相对,有说不尽的赞赏与柔情蜜意。

李隆基携手杨玉环走下舞台归于座上,很想听听李白的好评,其目视一圈未发现李白的身影,遂问高力士道:“李白何在呀?”

高力士此时方发现李白的座位已空,躬身答道:“臣观曲舞过于专注,由此不知李白何时起身。想是他如厕去了,臣这就派人找寻。”

李隆基见李白未完整地观看歌舞,心头就有了一丝不快。

片刻之后,数人回来禀告高力士,说未发现李白踪影。

高力士此时恍然大悟,急忙说道:“陛下,臣想起来了。曲舞开演之前,李白曾向臣讨要酒喝。臣当时见他已有酒意,深恐其再饮之后易失体统,遂不准其请。他中途溜走,定是酒瘾难耐,就出宫寻酒去了。”

李隆基闻言与杨玉环对视一眼,二人心意互通,脸现古怪之色,继而笑出声来。杨玉环边笑边说道:“这个李太白倒是有趣,好好的歌舞不瞧,却要中途溜号出宫饮酒。”她得李隆基解释,知道李白此诗盛赞自己,也就对李白有了好感。

李隆基对高力士道:“大凡才高之人,皆有怪癖。他要饮酒,你又何必阻他?他现在出宫定会说嘴,怪我等吝啬不肯与他酒喝。”

高力士道:“臣当时以为,臣子面圣之时须礼仪为上,酒易乱性,不可多饮。不料李白不识臣意,且不行禀告即私自溜走,臣以为应当惩戒一番。”

李隆基因李白未观完歌舞,又未得其评语,心中就有些不舒服。他沉默片刻道:“罢了。此等人与贺公大致相似,其放浪形骸,最喜在酒中寻到乐趣,就不必以寻常官吏之礼来要求他了。”

话说吉温与罗希奭将事儿办妥,即捧着一沓子伏辩来见李林甫。他们知道禀报此等隐秘事儿不可白日里大摇大摆进入中书省,遂在夜幕降临后悄悄进入李宅。

吉温禀报道:“恩相的眼光果然不差,这韦坚自恃为太子妃之兄,又与左相李适之交好,确实有些肆无忌惮了。恩相请看,这些伏辩中将韦坚的罪行说得很明白。”

李林甫随手翻了一下伏辩,又将之推到一边,说道:“你就叙说韦坚的详细吧。”

吉温道:“韦坚掘人坟墓,计有二百余座,小人将事主一一唤来,具成伏辩。其实他另有两宗罪行,令人更是吃惊。”

李林甫道:“你们近日拿人询问,动静不小,我耳闻不少。听说你们二人还有分工,吉温负责拿人,罗希奭负责审讯,你们使失传已久的铁笼子也重见天日了吗?”

吉温、罗希奭躬身道:“恩相明察秋毫,正是这样。”

吉温接着说道:“韦坚的这两宗罪行,其实早在恩相思虑之中,此次就坐得结结实实。韦坚在疏通漕运及营造过程中,没少克扣朝廷的钱物,新近兼任诸使,甚至向诸郡相关人员索贿,其既索钱帛,又要珍货,伏辩中皆有指明;他另一宗大罪行,既是将广运潭之会的货物纳为己有,并分送京中私密之人。”

李林甫早就洞悉韦坚的这些伎俩,像广运潭船上的珍货,李林甫也曾得到一批。他之所以令二人前去鞫问相关人员,不过想拿到真凭实据罢了。

吉温见李林甫在座中闭目沉吟不语,就跃跃欲试道:“恩相,韦坚贪赃之事实属明白无误。小可二人若请得恩相钧旨,这就去拘捕韦坚如何?”

李林甫冷冷地说道:“韦坚现为三品大员,你一个小小的法曹,能去拘捕他吗?”

吉温道:“小人若有恩相钧旨,就是一品大员也敢去拘。”

李林甫看到罗希奭站在一侧,脸色一直很平淡,且少言语,心中暗赞吉温将他荐来实谓得人。自己今后有了这二人为爪牙,即可无坚不摧!

李林甫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此事到此为止,你们出去后不得妄言,更不许另生事端。你们这就退出去吧。”

二人躬身退出,李林甫又呆坐座中稍想片刻,即释然而起。他此时已然想到,单凭此事难以一举扳倒韦坚,事儿须从长计议,且韦坚并非李林甫的终极猎物。

李林甫次日见到李隆基,说话间就提到韦坚之事,李林甫语气平淡,缓缓说道:“陛下那日嘱臣访韦坚掘墓之事,臣已派人访查清楚,韦坚当初为赶工期,共掘二百余座坟墓,由此民怨沸腾。臣仰察圣意,知道陛下体恤民情,已让户部专项拨款予以补偿,则民怨已息。”

李隆基叹道:“祖坟事大,百姓得些钱物补偿即罢息怨愤,实为知礼恤朕啊。韦坚办事太过毛糙,他当初营造之时若拨出一些钱物予以迁坟,哪儿有此后之事?”

“想是韦坚急于完工,由此失于计较。陛下,臣访查之时,又得知韦坚有贪赃之举,不敢不奏。”

“哦,其贪赃数目多少?”

“要说其贪赃数目不算太大,这里有相关人员的伏辩,其中所说甚详,请陛下御览。”李林甫未提韦坚将广运潭货物分送他人之事,缘于他知道皇帝对此等事并不十分上心。

李隆基摆摆手道:“既然数目不大,朕就不用看了。你们为官一方,若无一些顺手之便,也就非为官身了,朕不宜深究。然韦坚身兼采访使、转运使多职,这些差使皆是与钱货打交道的活计,他今日有了这个毛病,假以时日,他能够放手吗?”

李隆基于开元之初自身简朴不说,还诫约臣下不得利用职权得人好处。进入了天宝年间,天下诸物丰富,李隆基大把花钱早已习惯,也就默认臣下借职捞些便宜。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让臣下做靠俸禄养家的清官,不过为一种美好的要求,现实中的官吏恐怕不可能做到。李林甫正是明白了皇帝的这种心思,知道吉温二人收列来的韦坚罪状太小,到了皇帝面前难以一举扳倒韦坚。

李林甫故作沉思状,既而叹道:“韦坚既有此举,若让其自行收手,恐怕不易。依微臣之意,臣可奉旨对其训诫一番,以使其有羞耻之心。”

李隆基道:“这种事儿,你若去问他,他肯定坚执不认……嗯,还是给他换一个位置吧。他既有此行为,就不宜任此触手钱货之职。李卿,朝中现在何职空缺?”

李林甫闻听皇帝如此决定,心里就乐开了花,这正是他想达到的目的。他又故作思索片刻,抬头答道:“自从李适之被授为左相,还同时兼知兵部尚书与刑部尚书,如此李左相就过于劳碌了。臣以为,可罢李相刑部尚书之职,另授予韦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