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沐白叹气,冉公子好不容易压住的傲气又给公子给激出来了。

谢殊早已派人去知会楚连,自己仍旧没有去见他的打算,她在案后坐了一会儿,起身回房。

几场夏雨一淋,花园里栀子花的味道全出来了,散在夜色里,香的撩人。

谢殊在那株花旁站住,嗅了嗅,忽然听到树后有人说话。

“楚连参见丞相。”

她怔了怔。

“丞相恕罪,小人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承蒙丞相赏识,特来谢恩。”

沐白觉得此人僭越,要去赶人,被谢殊拦下。

楚连又道:“小人无以为报,只能为丞相击筑歌一曲,愿丞相安康自在,富贵永享。”

他隔着一丛树席地而坐,击筑起歌:“上山采薇,薄暮苦饥。溪谷多风,霜露沾衣。野雉群雊,猿猴相追。还望故乡,郁何垒垒……”

灯火高悬,谢殊透过枝叶间隙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多年不见,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莽撞少年。

那张总晒得通红的脸庞如今白嫩俊秀,憨直的笑容变成习惯性的媚笑,摸惯了泥土的双手只会伺候筑上丝弦。

故乡不复见,故人难长留。

歌停,楚连摆筑在旁,恭敬跪拜:“丞相恕罪,小人有一事相求。”

谢殊声音低哑:“但说无妨。”

“小人年幼时与一女子约定赎身后回去找她,可惜至今未能遂愿。如今小人即将远离国土,再也无法完成约定,若有机会,还请丞相代小人将事情缘由转告那故人。”

“好。”

“多谢丞相。”楚连起身,隔着层层枝叶看了她一眼,垂眼离去。

她没问故人是谁,他也不说明。

谢殊转身对沐白道:“今晚的事不许泄露一个字。”

五月末,晋国遣乐官六人,优伶数十,往吐谷浑宫廷献艺。

谢殊将那颗牙收进木盒,藏入箱底。

车马驶出建康城时,伶人们都很哀伤,虽然以后日子会比现在好过,但将要永别故土,今生只能埋骨他乡。

车队里渐渐响起了哭声,越来越大,最后被乐官喝止才停住。几个歌姬忍不住低低哼唱起来,哀怨婉转,连道旁路人都不忍再听。

楚连坐在马车最边上,表情很平静。旁边有个伶人问他:“你家在何处?都不想家的吗?”

“荆州,八年前饥荒之后,早没家了。”

“啊,对不住……”

楚连望向渐渐消失于视野的西篱门,这半生颠簸,终于要去更远的地方了。

那个人是不是如意?

如果是,那也好好告别过了,如果不是,就当是她吧。

他低头看着自己捧筑的手,这双手为了活命被无数人摸过、掐过、打过。饥荒的时候觉得为了生存已经做到了极致,等做了伶人才明白那些不过皮毛。

在最灰暗的岁月里,家人也一个个离开人世,他的支柱一个个倒塌,只有记忆里那张灿若春花的脸还能给他希望。

她一定不会嫌弃自己,所以一定要回去。

可是回去的路那么艰难,他似乎永远攒不够赎身的钱,也不敢托人打听她的消息,怕又是一个噩耗,那连唯一一点希望都没了。

如意,你如今怎样?可已吃饱?可有穿暖?

若那丞相是你多好,不管是做男人还是做女人,起码,你还是个人。

只不过今后你我云泥之别,就算你不嫌弃我,我也配不上你了。

他低头击筑,听着歌姬们的歌唱,低声相和:“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伶人们出发半月后,谢冉拿着一封折子走入了谢殊的书房。

“伶人队伍过宁州时遭秦军拦截伏击,全部被俘,当场尽戮。”

“……”谢殊手里的笔掉到了地上。

谢冉始终冷着张脸:“这是刚到的快报,丞相可以去查,绝不是我下的手。”他转身出去了。

谢殊从震惊中回神,拿起折子再三察看,确是事实。

怎么会这样?怎么终究还是害了他……

晚上回房,又经过那丛栀子花树,她怔怔地站了许久。

苟富贵勿相忘。虎牙,我是这世上最黑心的人……

第二日早朝,丞相缺席。

皇帝深觉意外,谢殊虽然把持朝政,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好,从未有过不告而假。

很快谢府派人送了折子入宫,称丞相忽然病倒,请皇帝恩准赐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