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夫人怔忪着坐下,看着卫屹之的背影,想着好不容易才撑起来的门庭,再想想冷漠的皇家,心中一片寒凉。
这一日终究会来的,或早或晚而已。
以巫蛊害人是重罪,何况害的还是当今陛下,皇帝将卫屹之软禁在府中等待彻查结果,已经算仁慈了。
卫屹之在府中安静待着,暗中已派了苻玄带人去查,顺着乳母那条线查到她老家就在巴东郡。这他也知道,并不是秘密,只是刚知道她老家遭了难,三个儿子和两个孙子都被人掳走了,至于掳去哪里,被谁掳走的,一无所知。
这也就是去年冬日里的事,再往下查,线索就断了。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下令不再追查,命党羽收敛锋芒,更不要为他求情,以免被人下刀。
这案子春日就移交御史台,到了初夏还没进展。此案是御史中丞谢子元经的手,不是他有意对付卫屹之,实在是人证物证齐全,恰好又查出那个自尽的乳母有巴东郡蛮族血统,会制蛊,更是雪上加霜。
当然,硬要说漏洞也不是没有。皇帝自长沙王之乱以来就身体越来越不好,巫蛊这一出恰好出在点上,再加上石碑的事,简直是安排好了冲武陵王去的。
可是大司马府又拿不出什么确实证据来翻案,这也只能在心里自己想想。若非谢殊压着,谢子元已经将结果呈报上去了。
朝堂上少了大司马,卫氏一党迅速收敛,谢家俨然一家独大,风头与当初谢铭光在世时也不相上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巫蛊的事被“揭发”后,皇帝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了许多,甚至今日早朝还比往常多留了半个时辰。
君臣之间不咸不淡地谈论了一些政事,正要退朝,客曹尚书忽然禀报说有秦国使臣快马加鞭到了晋国,要求见陛下。
谢殊一听就觉得不对劲,秦国使臣来了直接要求见皇帝,还是在早朝时,根本没经她这一关,想必是早就打点好的,也许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宣见,不久就有人领着使臣到了。
上次的使臣队伍里也有此人,谢殊见过,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沉默寡言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多精明狡诈的人。
那使臣先恭恭敬敬拜了皇帝,而后递上了国书,开口道:“奉我国陛下之命,特来向贵国提亲。”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时传出嗡嗡之声,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皇帝也很意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居然是谈亲事。不过两国缔结了合约,会联姻倒也正常。他一边思忖着究竟哪个皇子适合推出来结亲,一边道:“看来我们两国还能继续秦晋之好的佳话了,就是不知秦国皇帝打算怎样结亲呐?”
使臣道:“我国陛下愿以长公主出嫁晋国武陵王,并以五郡陪嫁。”
朝堂上从一锅热粥一下静的可以听见落针的声音。谢殊冷眼扫过去,皇帝也一脸惊诧。
“谁?”
☆、七十章
使臣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补充道:“如今秦晋两国交好,我国陛下便决定联姻结盟。只因我国长公主曾有幸见过武陵王一面,心仪已久,陛下这才替她做主定了此事。”
卫屹之一个打仗的将领,怎么可能见到秦国深宫里的公主?谢殊用脚趾头猜也知道这是瞎掰,无非就是给皇帝一点面子,告诉他不是秦国皇帝看不上他儿子,而是人家女儿早就心仪武陵王了,没办法。
皇帝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许久后看向谢殊:“谢相以为如何?”
谢殊冷冷道:“微臣认为此事当从长计议,毕竟五郡陪嫁不是小事,秦国皇帝是否发自真心还有待考证。”
使臣一下涨红了脸:“谢丞相怎么这么说?国书里都清清楚楚写了,又盖了我国陛下玉玺,怎么可能不是真心?”
谢殊瞥了他一眼:“那还是得从长计议,总不能当场就允诺下来吧?武陵王本人还不知晓此事呢。”
使臣神色不佳地闭了嘴。
皇帝也觉得要好好想一想,叫使臣暂住官署候命。满朝文武谁也没多话,心思各异。
下了朝回府路上,谢殊吩咐沐白:“你派人去查一查秦国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沐白看了看她的神情,疑惑道:“武陵王出了事,公子怎么还有心思去查秦国的事啊?”
“不必多问,照我的话去做就好。”
沐白赶紧应下。
谢殊坐在车中,想起安珩,最先浮入脑海的还是他那双犀利的眸子,如今想来,全是勃勃野心。
这一出前后夹击,天衣无缝,时机掐的准,人心揣摩的也够透彻,还真是不枉他这次晋国之行。
如今卫屹之身陷困境,若想摆脱巫蛊案的影响,就得答应联姻。而一旦联姻,他就成了秦国驸马,今后两国交战,必然会受到制约。
可要不答应也不是他能自己说的算的,那五座城池的诱惑可不小,若皇帝受不了诱惑要接受,以他如今的处境,根本没有办法拒绝。秦国公主不是毫无背景的穆妙容,安珩也不是好说话的太后。
除非卫屹之真反。但届时晋国大乱,反而给秦国可趁之机。
就算皇帝不要那五郡而拒绝,巫蛊案已经让他生疑,以后卫屹之会渐渐受到遏制,最后必然引得各大世家群起争夺其兵权。而一旦卫屹之这道屏障倒了,秦国的铁骑也就到了。
安珩布的这张网,如同死局。
谢殊也猜测到他会有所动作,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下手。想必是因为国内发生了什么事,逼着他加快了进程。
她揭开帘子,外面春光正好,女子们见到她都欢呼雀跃,她却笑不出来。
长沙王临死时说的话还在耳边。天下一统,江山征伐,这些都不是她该看到的,她的眼光最长远只能触及谢家的未来,而不是整个天下。可是现在,似乎已经避无可避。
大司马府如同陷入了泥沼,但襄夫人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已经振作起精神来面对危机。
刚下过一场阵雨,天气闷热的很,蝉鸣的烦人。她带着婢女端药去给卫适之,远远就看到他站在院墙边发呆。
“怎么了?在担心你弟弟?”
卫适之转过身,伸手扶住她胳膊:“我在看这墙壁,小厮说屹之将靶子挂在这儿练箭,现在拿掉了靶子,墙壁上都有裂纹了。”
襄夫人转头看过去,还真是,从中间一点向四周蜿蜒开去,这是天长日久的被箭重击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