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屹之点点头,对他笑了一下,告辞出门去了。
第二日一早便有士兵一路狂奔冲入了卫屹之的帐中:“报——石狄和拓跋康集结兵力来袭营了!”
卫屹之立即出了帐门,却不见卫适之,他当即下令两名副将带小股兵力去拖住秦军,又命其余人拔营撤往南边山区。
昨晚卫适之说过要利用那里扭转战局,卫屹之现在就顺着他的意思去做。
山地复杂,易守难攻,陆子觉对此地熟悉,知道有一处细如羊肠的小道对晋军十分有利。卫屹之便派人将其他入口堵住,只守在那个小道入口,见到敌军便吸引到跟前,各个击破,不可冒进。
秦军营中立了赏赐条理,但凡捉到晋军便有赏银,捉到将领赏赐更多,若是捉到了武陵王,那基本上就可以平步青云了。就因为这点,他们都很积极,一看到晋军影子就上了当,那细长小道下就是悬崖,被推下去的秦军尸体不计其数。
透过高高的山岗望向外面的视野,可以看清敌军一切动向,卫屹之带着苻玄、陆子觉从那里朝外看去,一身铠甲的卫适之驰马而来,身后几里之外烟尘滚滚,竖着的大旗不是晋军,而是秦军。
“郡王,大公子在被秦军追击啊。”苻玄看了看他。
陆子觉道:“他所领的那支兵马一个人都没有了,想必是全部覆没了,秦军这么慢条斯理地追他,倒像是跟着他。”
苻玄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陆子觉看了看卫屹之的神情:“郡王打算怎么做?”
“你去将大哥引到这里来,我有话与他说。”
陆子觉点点头,转身走了。
卫适之骑术精湛,驰马跃上那细长小道仍稳如泰山。一进入山中他立即就要调动全部晋军去应付后面秦国追兵,然而号召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的话,正在奇怪,陆子觉来请他去见卫屹之。
卫屹之已从高处走下,朝他这边走了过来,他已看出气氛不同,翻身下马时冷笑了一声:“屹之这是要代行统帅之职了?”
“不是代行,”卫屹之在他面前站定:“你已经不是统帅了。”
卫适之面有愠色:“就因为我决策失误?”
“不是。”卫屹之紧紧盯着他:“我想问问大哥,为什么一定要以主力与秦军硬碰硬?”
“自然是为了速战速决!”
“那今日这本该扭转战局的一战为何要躲在这种难以施展的山谷之中?”
“兵力不足,只有这法子可以抵挡秦军进攻。”
“可是你却引来了追兵。”
卫适之脸色铁青:“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引来的追兵?”
卫屹之从衣襟里拿出地图,唰的展开亮在他眼前:“你在地图上标着好几处山脉是什么意思?”他用手指点了两个地方,“这片山脉就是我们晋军主力的屠戮场,难道大哥早就知道他们会去那儿?还有这里,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大哥也早就计划好将我们领过来了是不是?”
卫适之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卫屹之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陆子觉来报,逃回来的士兵里称听到石狄和拓跋康对话,提到了你的名字,我去中军大帐,就发现了这些标志。是大哥与秦国合作,故意将荀卓和秣荣二人引入山脉送死的是不是?如今还要让我们最后一点兵力也送死?”
卫适之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屹之的手指已经抵上了剑鞘。
战鼓擂擂,卫屹之安排的先锋兵力已经出击,在山谷外与敌军交战。陆子觉防备地看着卫适之,口中对卫屹之道:“郡王,该撤了。”
卫屹之没有动,仍旧看着卫适之:“为什么?”
“为什么?”卫适之忽然放声大笑,声音凄怆:“你真以为我与他们合作了?没有,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安排。”
卫屹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你不信?”卫适之一手扶了扶盔帽,冷笑道:“我在秦国放弃了自己心爱的人,放弃了高官厚禄,那一身病也的确是他们用药灌出来的,全都是因为我不想与他们合作。要说我有什么骗了你,就是明知道乳母被威胁来害你也没有出面证明,因为我在等机会,等来这里的机会。”
卫屹之握着剑柄的手几乎青筋毕露。
“屹之,你知道做俘虏的感觉吗?”卫适之眉目间的沧桑隐忍又显露出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变味了:“十八载异国飘零……不,那根本就不是异国,那原本是我们大晋的大好江山!可是你看看现在的朝廷,他们可有想过将北方拿回来?没有!他们想着的不过就是互相猜忌、你争我夺、奢侈享受!既然如此,不如让有能力的秦国统一天下好了。只有统一才没有战争,只有统一才没有自相残杀!我不在乎谁做皇帝,我只想看到战争早日结束,江山一统,黎民百姓再也不用骨肉分离、妻离子散!我做错了吗?”
在场的人都震惊的看着他,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卫屹之声音干涩:“既然如此,你何不找机会杀了我,那样就事半功倍了。”
卫适之脸色复杂,沉默不语。
卫屹之明白了,如果已经摧垮了晋军中坚力量,那他也许已经这么做了。
士兵来报退路已经拓开,苻玄听着山谷外的喊杀声,也催促起来:“郡王,人撤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将大公子暂时收押,回都再说吧。”
“收押?”卫适之笑了一声,忽然脱去盔甲,扔在地上,目视着卫屹之:“不用抓我回去,抓我回去只会连累你和母亲,你知道该怎么做,只要你觉得保护那个懦弱的朝廷是你的责任的话。”他退后几步,翻身上马,朝山谷外驰去。
卫屹之又走回高岗之上,远远望出去,朝旁边伸出手:“弓。”
陆子觉立即将弓箭递上,发现他的手指有些轻颤。
残阳如血,卫适之的背影一如当初离开建康时孤单寥落。卫屹之搭弓瞄准,视线微微模糊。
这是他嫡亲的大哥,曾手把手教他拉弓练剑,曾因为他生病在榻前衣不解带照料了几天几夜,也曾在家族凋零时和他互相鼓励扶持……
他一直都知道大哥胸怀大志,但时光已经将这胸怀大志磨成了偏激。谁也没做错,错的是各自的身份。身为军人,天职是忠诚为国,而不是叛国。
卫适之已快到混战的地方,忽然勒马转头,抬头望了过来:“射啊!用我教你的箭术杀了我!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兄弟?荀卓、秣荣,哪个不是他的兄弟?
卫屹之松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