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妤便拉上阿慈的手,道:“娘娘像是有些不好,嬷嬷快遣人去请太医来吧。”
林嬷嬷一听,赶忙也上前来,伸手来探阿慈的额。
只是她探了一会儿,再瞧瞧阿慈,却又缩回手去,向着思妤“唉”地一声:“我的姑娘嗳,你说得轻巧,太医哪里是那样好请的。又要入宫往太医院里递话,又要好马好车地请来,太医来了还得好茶好饭地伺候着,今日王府上下忙王爷的丧事尚且忙不过来,谁还有那个工夫。我瞧娘娘只是身娇体弱,经不得打击受了寒罢了,原也是个小病,去请个寻常能出诊的大夫就成了,哪里用得着传太医。”
话音落,阿慈只见思妤望向她的目光明显地闪了一下,面上神色亦透着虚,似乎十分尴尬。
她见状,连忙打了个圆场,道:“好思妤,我这身子想来就是罹患了风寒而已,实也不必劳动太医的。今日王府里头事务繁杂,再兴师动众地请太医来,确是有些添乱了。”
她见思妤默默点一点头,这才嘴角一抿,忽又抬起眼来,望了林嬷嬷一眼:“不过话说回来,我如今已是王妃的身份,生了病不请太医便也罢了,但若是随随便便请个大夫就来瞧,旁人见着还只当是王府上的下人歹毒不懂事,王爷一走便欺到你我姑嫂的头上了。传扬出去,亦是污了王爷的名声。要请大夫,到底还是该请一个有名望,信靠些的大夫的。林嬷嬷,你听我说得可对?”
思妤听罢,蓦地又抬起头。
阿慈原先是并不打算找大夫的,只是这会子瞧见林嬷嬷这般作态,才忽又改了口。她的一番话,面上像在圆着场子,可实则却是向着思妤在讲。
林嬷嬷一时脸上讪讪,低头连道了几声是,这才又喊了几个丫鬟进来伺候洗漱,自己则退出房去,给阿慈请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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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待到林嬷嬷走以后,阿慈这才赶忙拉过小姑的手,小声叮嘱道:“思妤,你待我的心意,我是清楚的,但王爷才出了事,今日三法司的人来以前,我还不可以先倒下。过会子林嬷嬷请来大夫,瞧过了开了药,我吃些便是,切不可以再劝我什么将养的话了。”
阿慈生怕思妤关心则乱,想这一日还有得是事情要忙,遂提前与她打下招呼。思妤亦是个懂事的,方点点头:“我记下了,这一日绝不会再给嫂嫂添烦的。但嫂嫂也须得当心一些,不要再染得重了。”
“好。”阿慈拍了拍她的手。
这时林嬷嬷先前吩咐的几个丫鬟也端了水进来了,姑嫂二人才止住谈话。
思妤扶了阿慈起身,阿慈方也披衣下床,就着丫鬟端来的水先盥洗了一番,又拿一只帕子将几缕被水沾湿的发丝揩干。
转眼已有丫鬟取了衣裳来,阿慈但见那素白丧衣,心中一下又勾起哀痛不已,登时只觉眼前昏黑,连着颈上沉沉,心口钝钝,身子就险些没能站稳。是思妤及时察觉到给她扶住了,她搀着阿慈又在圆凳上坐下缓了好一会儿,才和两名大丫鬟一道服侍她更衣。
这样忙了约摸有半个多时辰,阿慈换好了衣裳。身上是件素白衫儿,底下穿了一条麻布裙,外头又穿一身大袖圆领粗麻长衫。她坐到妆台前,叫丫鬟给她挽了一只孝髻,插上一根素银钗子。
收拾停当,已有丫鬟端来了几样吃食,阿慈就坐去小桌旁用着。只是用着用着,她又望一眼屋里摆的铜壶滴漏,奇怪问了一声:“都已是这个时辰了,怎的三司的人还未到王府?”
思妤早起已经是用过了饭,这会子也只是陪阿慈坐着而已,听见她这样问,便站起身来道:“我去外头问问看。”
说着就披了件银白披风匆匆往外头去了。
但她这一去却去了良久,半晌以后才从外头回来,却回阿慈说,三司的人原来一早就已经来了,那些人来就去了王爷的院子,思妤一直跪守在灵堂中也并不知晓。
阿慈当即放下筷子:“胡管家在做什么?!怎的也没人通报于我。”
思妤见她是要起身的架势,赶紧也将麻布盖头给阿慈取来,边取边道:“我亦去了王兄院中,胡管家正在那里料理,称是起先嫂嫂未起,便没让人通报,哪知后来就忙忘了。”
阿慈接过思妤递来的麻布盖头与披风,赶忙三两下盖好系紧,边道一声“不成规矩”,又喊思妤:“我这厢要往那里去看看,你看你是留在此处还是随我一同过去?”
“我自然是要与嫂嫂同往的。但是嫂嫂也别急,”思妤说着,又忽地拉住阿慈的手,道,“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想要见一见嫂嫂,方才教我给碰着了,便与我说好了在偏厅等候。”
“左都御史?”
“是。嫂嫂要去王兄院中察看情况,不若先去见一见他。一来王兄院中才出了事,多少总有些不干净的,嫂嫂才又抱了病,只怕那邪气趁虚而入,倒生出旁的病症来;二来左都御史大人乃是都察院的一把手,嫂嫂与其去听三司来的那些个杂役们七嘴八舌,倒不如听听这位左都御史是何说法。”
阿慈一时就止住了才要迈出去的脚。
她想,左都御史在这个时候求见,恐怕是经一早查证下,发觉王爷的案子有了什么眉目。又听小姑这一番话言之在理,遂也点头答应,道一声“也好”:“那便往偏厅去吧。”
于是思妤搀了阿慈,身后随侍几位丫鬟,几人就一路往偏厅走。
路上,阿慈想来想去的,又禁不住向思妤问起这位左都御史:“我听你方才话里,像是此前便已认得这位大人?”
思妤一颔首,道:“是的。”
“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会结识官场上的大人?”
思妤就笑了一声,又叹一声:“嫂嫂有所不知,这位左都御史迟恒迟大人,原是王兄生前至交,王兄在时便常常会到王府里来走动的。非但我认得,王府里上上下下丫鬟婆子们也都认得。”
阿慈方才恍悟:“原是如此。”
说话间,几人已过了垂花门,行到前院。阿慈在小姑的搀引下,穿过穿堂,沿十字甬路进了偏厅。
人还未入偏厅时,阿慈便已瞧见门里头背身负手站了一位身着吊服,头戴黑色官帽的男子,她进门时有家丁报了一声“王妃到”,就见那男子迅速转过身子迎上前来。
甫一见他的人,阿慈才跨过门脚,登时却顿住了。
她瞠目结舌,满面惊讶不已,张开口半晌才“啊”的一声道:“原是公子!”
“是,下官都察院左都御史迟恒,见过端王妃。”迟恒躬身垂首,行了个礼,复才抬起头来,轻声道,“王妃因备嫁而关了酒坊,上一回见到时还是仲夏,如今数月过去,王妃可还安好?”
只见眼前这位面若冠玉的大人,生得是霞姿月韵,言谈间有雅人深致,举手投足又穆如清风,他与阿慈说话时,微微蹙着眉,眉眼中的关切之意更是全然不加掩饰。
阿慈忽就教他这一席话给惹红了眼。
她垂下头福了一福身子,又低眉垂眼黯黯道:“劳大人挂心,妾身很好。”
阿慈也是及至这会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后知后觉。
适才思妤在来的路上同她说起这位迟大人时,称他乃是王爷生前至交,那会儿她便应该想到了:那时阿慈当垆卖酒,那位称说她家的酒酿得香醇,就常与王爷一同前往眷顾生意的“读书人”,便是眼前的左都御史。
当日阿慈没问过也不晓得,是以不知迟恒姓甚名谁,官居几品又任何职务,如今晓得了,于惊讶之余,却也无端端生出许多物是人非事事休的伤心来。
迟恒依旧,她也依旧,可王爷却是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