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佛堂里无旁人,唯有外头站着两个守门的家仆,高羡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压低了声音黯黯道:“旁人不知晓也就罢了,你既已知晓我是谁,何苦还念经呢。”
阿慈却只顾自点了香,一面也轻声道:“我给你念经,不为超度,只为祈福,祈愿你一世安好罢了。”
她说完话,已然上了香,又跪到蒲团上,双手合十,低下头闭上眼,念起经来。
高羡望向她的目光,一时间温柔至极。
她跪在那里的背影单薄,却又好似藏了无尽的坚韧与勇气。
他亦跟着跪到一旁,与她一道念经。
待他二人从佛堂里再出来时,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两人回到偏厅,见杨霖与思妤果然还在厅上,但不知为何,瞧杨霖的脸色却像是铁青。
高羡又与阿慈嘱咐了几句便唤他走了,杨霖走时,不想竟特意向阿慈深深地拜了一拜。
高羡看在眼里,联想到这一日阿慈去佛堂前的话中有话,知道定是她有意为之的了。而她既然没有刻意与他提,他也识趣没有多问,只又喊了杨霖一声,便带着他出门去了。
阿慈站在门边上,望着高羡与杨霖远去的背影,轻不见声地笑了笑。
回头见到思妤眼还红着,可面色显然是缓了许多了,她也不点破,只道:“好了,你我也回罢,这前院的房子多空旷,怪冷的。”
思妤望了她片刻,方一颔首:“好。我扶嫂嫂回去。”
这一日小雪飘飘的,一直未曾下大,不见漫天飞雪蒙住王府中的屋瓦,反倒在零落细小的落雪间,现出雪下端王府里,松竹雪梅茂绿殷红的景致来。
阿慈在暖阁里坐了半日,看了半日的书,又听见一件颇有趣的事情,觉得这一日过得也还算不赖。
那件趣事听闻是送继母回家的车夫那里传出来的。
因黎念昌才挨了板子,继母又嫌马车颠簸,便走得极慢,明明两刻钟的路,硬是走了大半个时辰,下车时又各样大呼小叫地嚷了好一阵子。可不想黎念昌才一下车,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蒙面歹人来,什么也不说,逮住黎念昌便是一顿揍。
几个人礼貌地要拉他一拉,却怎么也拉不住。
第37章
阿慈本以为,经过这样一遭折腾,继母该识趣一些,至少有一阵子不会再来烦她了。可不想才过了几日,继母便又托了个街坊上门来,道是阿慈打了黎念昌的板子,害黎念昌回去以后便生了场大病,如今病得下不来床,务必要阿慈回去看看。
阿慈无法,那街坊她认得的,素来就是个碎嘴的人,想来被她这样一传话,整条街上怕是都已晓得她打了弟弟板子的事了。没准还被继母添油加醋,不知道描成什么样子。她虽不想搭理,可如此一来,无论如何,去看看总是必要的了。
阿慈便打发了人回那街坊,说知道了,明日便回去。
待街坊走后,她才又教人去取一些跌打损伤的药来,收进一只盒子里,预备明日带去给黎念昌。
这一晚,她正在房中收拣时,恰逢思妤来串门,看见她收东西只觉奇怪,便问了几句,阿慈自然照实说了。可哪想思妤听后,竟提出要随她同往。
“你?随我一道去?”阿慈颇有些诧异,“你且不怕我那混账弟弟再出言不逊?”
“怕自然还是怕,”思妤道,“但前几日嫂嫂不是才给我做了榜样,他若再说话放肆,我便也拿些钵盆碗盏的,给他呼到脸上去。”
阿慈登时又笑:“说了是我一时情急之举,你倒还真放到心上了。也罢,他如今听闻是伤得下不来床了,想来也没有精神对你如何,你若要去,自然也不会到他房中,就随我在外头坐一坐便是。”
“嗯。”思妤方也笑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一来嫂嫂娘家的那位夫人我上回见识了,是个说话不讲理的,我担心嫂嫂一人回去吃亏,我虽嘴拙,但多少也能给嫂嫂撑撑场面罢;二来重要的是难得嫂嫂要回娘家,我倒是很好奇,嫂嫂旧日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阿慈手中忙着,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满是期待,一时又自嘲般一笑,道:“那恐怕要教你失望了。我与他们母子二人不住在一处,过去我还在时尚且蓬牖茅椽,如今我又嫁出了门,只怕更是屋漏也无人补的。”
思妤听罢显然讶异了一瞬,但想起阿慈旧日的处境,又意识到她所言非虚。一时心中并不觉得嫌恶,反而生出万分可怜来。
她旋即笑笑,只宽慰道:“嫂嫂过去是住金屋银屋也好,住的蓬户桑枢也罢,我只因嫂嫂住过才想去看一看,不在乎它破败与否。”
阿慈听闻,又微微笑着一颔首,这才没有再多说什么。
翌日一早,她方起床,果见思妤业已到她屋子里来候着了。她二人一道用过了早饭,阿慈拣好了要带去的物什,听闻外面已经套好了车,便携了思妤一并出门。
只是才迈出西角门,堪堪却见高羡的马车停到王府门前。
高羡与杨霖下车,瞧见正要登车的阿慈与思妤,双双皆是愣了一愣。高羡问过了原委,便说也要一并跟去。
阿慈自然是拗不过。
于是睿王府的马车不过驶到端王府门前又掉了个头,转眼便跟着端王府的车子,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径直向城那头去了。
到了阿慈家,入眼只见是一座小院子,小院子的前头便是酒坊,当中原本是有一扇门连着的,如今门锁了,想来酒坊确如继母头回来时说的那样,关门已久。
阿慈想到,不由又搁心底里叹一声。
他们的马车早已在后门的巷子口停下了,因巷子狭小,车过不去,便由阿慈与小姑先往里走。及至眼下阿慈进了屋,刚要喊继母,可不想半个“娘”字还没脱口而出,倒见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坐着。
那人见到阿慈进来,便像是识得她一般,忙堆着笑站起身来。一旁继母则欢天喜地喊了句:“呀!阿慈回来了!”
说着又忙不迭地迎上前去。
“娘,这位是……”
阿慈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眼前这个男人,瞧着约摸近三十的年纪,头发束起,梳得是一丝不苟,脸上也不知抹了些什么,有些油光水滑的,看样子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才来。又见他方才的举动,似乎是特意在这里等她,阿慈当下便有些警惕。
听见继母笑道:“你这孩子,如今忘性怎越发的大了,这位便是我前几日才同你说过的,太常寺的范明礼范大人呀!”
阿慈当下便沉下了脸,果真是他。
她立时扭过头去看继母,黑着脸问:“念昌呢?我今日回来是来看他的,他在哪里。”
继母也不顾她的脸色难看至极,拉着她的手就要引她到范明礼身旁去坐下,一面道:“你弟弟昨日是还喊痛的,谁知道我请人送过信后,哎这一夜过去竟好多了。他现下在房里卧着歇息,屁股上上着药呢,你就不必去看了。倒是今日范大人刚巧也来探望他,你两个既如此有缘,倒不如与范大人坐一……”
然而继母的话还未说完,阿慈却突然甩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