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说:“可能在你眼里他算不上什么好父亲,不过对临摹而言,我得感谢有他这样的父亲,才不至于让我们这行后继无人。”
他们这行,是比较小众的一行,很多人接触不到,自然不了解也不关注。大多数学美术的人眼里看到的还是西方的绘画,那有更普遍实用的技巧,更广阔的空间,国画靠的是热爱,而壁画,大概只能靠情怀。所以他会这么说也不奇怪。
大概吧,涂南心想,这世上的事就是蝴蝶效应,她爸当初的一个决定造就了她,也让徐怀如今坐在了她面前。
她开口,说了句客套话:“有您在,总不至于后继无人。”
徐怀摇头,“可能你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这么跟你说吧,组里今年一下走了两三个人,包含你在内。”
她有些意外,随即就有数了,“肖昀是不是还没归组,有他在就不至于。”
徐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我组里一向是来凭本事,走也不强求,他要怎么样都是他的自由。我知道组里私底下都认为肖昀是我内定的接班人,看来你也是这么想的。”
涂南说:“是,大家都这么觉得。”
徐怀冷笑,这一声,让她瞬间又想起了那天洞窟里他的样子,怕是动怒的前兆。
他手指了指她,“你们俩那点事情以为我不知道?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涂南无言以对,知道他说的是她跟肖昀。
徐怀却没有说下去,点到为止,“肖昀怎么样且不说,我这趟来,为的也是找你涂南。”
涂南想起护士拿名片给她时说对方让转交的,似乎验证了他的话。
徐怀的确是特地来这趟的,给涂庚山探病是目的,也是契机,其实主要就是要找涂南。
涂南这个人在壁画临摹上有造诣,凭的是天赋,天赋不是人人都有,但也得靠打磨。师者,就是这个打磨的人。
他说:“你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关门弟子。”
她默默听着,他话里有话。
徐怀说了很多,从她进组时的表现说起,这几年似乎从没跟她说过这么多话,到后来,气没了,只余叹息:“你临摹过这么多壁画,画过太多神佛故事,成神成佛都要历劫,人又何尝不是?我当初说你心思不在壁画上,你退组这么久了,是不是也该悟了?”
涂南抬眼,面无表情,但心如明镜,“那一笔石青,的确让我领悟了很多。”
杯子里的茶冷了,徐怀也不喝了,他说:“那还不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全组我就对你最严苛?为什么你犯错我不留情面?说退组就让你退组?”
他把杯子推开,说:“你好好想想。”
※※※
想得够明白,意思也都清楚,涂南已经知道徐怀这趟来是为什么。
他甚至还知道她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就是肖昀告诉他的,他不反对,说起来也很支持。原话是:壁画太冷门了,跟游戏合作也好,这大概也是种历练,你经这一番之后也有变化。
从临摹中脱离,这一番蜕变,又能否再回去。
涂南离开茶楼时,还想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见面就叫我徐老师,其实心也没离开过组里。
她站在路边上,回想了一下,居然有点啼笑皆非。
徐怀组里,能让他本人亲自来请的,可能就她一个了。
她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十分钟前石青临来的消息,他一直在附近等她。
涂南快步走过去,看到他站在路边,
先看到他的车,就停在路边。他坐在车里,手臂搭在车窗上,手指上夹着烟。外面阳光明亮,车水马龙的街景,他的侧影隔着一层烟雾,她简直看不够。
后来还是石青临先发现了她,他像是发现了她一直在看他,两条手臂都搭上车窗,脸朝着她似笑非笑的,一根手指勾了一下,“看什么呢,还不过来。”
涂南走过去,上了车。
他烟早一步掐了,把头顶的窗口打开通风,一只手伸过来,抽出安全带在她腰边扣,“见到你老师了?”
“见到了。”
咔的一声扣上了,他手松开,问:“怎么样?”
“还好。”涂南看了看他,“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退组的事?”
“没有,”他说:“不过能猜得出来,当初你爸说过,你是‘沦落’到我这儿来的。”
涂南也想了起来,扯了扯嘴角,“你想知道吗?我那时候画错了一笔。”
石青临发动了车,一边说:“说说看。”
车往前开出去,她一五一十说了。
他听完了,握着方向盘说:“难怪当初要把我扔河里去了。”
涂南回想起来也好笑,她侧着头,看他单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搭在档位旁,莫名就很想伸手去握住那只手,怕妨碍他开车,悄悄按下了心思。
“石青。”
“嗯?”她一叫他,他就应了,眼睛自然而然地看她一眼。
涂南说:“你最近还有空吗?”
“那完全取决于你,只要你想我有,我就有。”他反问:“希望我有?”
她点头,“想跟你好好待一段时间。”
石青临看着前路,两只手都握住了方向盘,“好,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