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我干笑了两声,转而望向一旁的梅念远,遂指着他挎的篮子,问:“那是什么?”

“炖的汤。”梅念远掀了篮子上的布,送到我跟前,“大人在狱里受了苦,得补一补了。”

我接过篮子搁到床板上,对漆雕白道声稍等,便拉着梅念远到一个角落,小声问道:“这几日府里怎样?千澜有没有想念本官?”

梅念远面上似笑非笑,“大人放心,府里一切如常,千澜日日念叨大人,问几时能回府。”

想到千澜水汪汪的眼睛,我心里便如同调了蜜饯的粘粥,不自禁地眯了眯眼,嘴角微微翘了翘。

我家总管幽幽道:“大人莫非吃了调了蜜饯的粘粥?”

我心里一惊,干笑一声,望着梅念远殷切叮嘱:“总管可千万要照顾好府里一干老幼,勿使他们太过思念本官,忧心成疾!”

“唔,大人放心!”总管脸上荡漾着诚挚的微笑,却不知为何,看得我汗毛一阵迎风斗。

絮叨了一阵后,我又坐回到我的床板上,抱着一罐汤,忽然又哀伤了。漆雕白察颜观色,问:“贤弟又想到什么伤怀事了?”

“此刻要是有醉仙楼的姑娘们作陪劝酒,该是多么美妙啊,哎!不知道本官要在这监牢的破板床上独自孤衾到几时呢!”我抱着汤罐,莫名哀伤。

漆雕白陷入了我构画的美景中,一时荡漾其间,没来得及回神。

“大人!”梅念远低腰凑到我耳边,“坐着牢狱,适宜清心寡欲,不然这汤就白炖了。”

“晓得了。”我继续抱着汤罐,心头游动着一丝惆怅。

“对了,三司会审,据说大理寺正卿告假。”梅念远忽然直起腰,似乎突然想起一般对漆雕白道。

漆雕白被从醉仙楼脂粉堆的幻境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听到三司会审的字眼,不由抖擞了几分精神,“正是!陛下着我与谢御史、曹尚书同审此案!”

我耳朵尖一抖,“谢御史?”

漆雕白解释道:“御史大夫回家奔丧了,御史台方面便由御史中丞谢沉砚代为出席。”

“噢。”我抱着汤罐感到微微的诧异,重大刑狱才会三司会审,而此次晋王一案的审理或者说我顾浅墨一案的审理,竟然出现两大司部最高长官的缺席。本朝但凡三司会审,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对了,大人,还有一事。”梅念远打断了我的沉思,“翰林院晏编修前日来过府上。”

“他来做什么?”我堤防地抱紧了汤罐。

“也无要事,喝了杯茶就走了。”

我无法猜测晏濯香的算盘,对于这个人,除了知晓他乃殿试第三名的探花,画得一手绝妙丹青,在醉仙楼极受欢迎外,他个人的情况,我几乎一无所知。然而,对他的堤防不止源于这些。当日我被从杏园拖走时,他袖手旁观出污泥而不染的不世出高人姿态,我是记忆犹新的。

我这人不爱追究往事,也从不复仇,我只是……记仇而已。

这日,漆雕白和梅念远同我告辞时,我心内哀戚面上从容地送他们到牢门边。漆雕白安慰地拍了拍我肩头,扭头大踏步地走了。梅念远磨磨蹭蹭在后边,忽然回头冲我深意道:“大人,圣卿子瑕是怎么回事?”

“啊?”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一时没反应过来。

☆三司会审,下跪何人

在天牢里浑浑噩噩又呆了两日,跟左邻右舍处上了融洽的关系之时,一副枷锁套到我脖子上,将我拖出了小牢屋。

“顾侍郎,今日三司会审,暂时委屈了。”狱卒照例客套一番。

我从天牢走到大理寺门口便累得气喘吁吁,手上脚上脖子上都是铁链子,一路上围观的百姓见到我这样难得一见的重刑犯,无不热血上涌,纷纷丢来烂白菜臭鸡蛋,若不是有十来个狱卒护送,我只怕要被砸死在半路上了。

在跨进审讯大厅时,我抖落了枷锁上最后一片烂白菜叶子,吐出嘴里最后一块臭鸡蛋壳,叮叮当当地站到了大厅中央,再叮叮当当颇费周折地跪下。

“威武”的喝堂威后,明镜高悬的匾额下,三位朝廷官员正襟危坐,当中的大理寺少卿漆雕白一拍惊堂木,道:“下跪何人?”

我有气无力地举头望着高堂上从左到右的谢沉砚、漆雕白和曹牧之,都是共事五年的同僚,叹了口气道:“罪民顾浅墨。”

一旁的掌记文官拿毫笔在舌头上蘸了蘸,双目闪闪,趴在案前刷刷书写。

“因何事获罪?”漆雕白挽了挽袖子,又一拍惊堂木。

“毒害皇子……哦不,罪民是冤枉的!”我噙着无辜的目光,将堂上三人瞟来瞟去,并在冤枉二字上喊得情真意切满怀凄凉。

一身绯色官服的御史中丞谢沉砚瞅着我的目光似乎动了动,如墨画出的轩眉蹙了蹙,不过整个人依旧是正襟危坐的姿势。同着绯色官服的漆雕白一脸同情却极为克制。而正三品的刑部尚书曹牧之坐在漆雕白一侧,视我的目光冷得不能再冷,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三人斜后方竖了扇紫檀雕花屏风,屏风上隐约可见一个绰约的人影,难道屏风后有人?

正胡思乱想之极,漆雕白咳嗽一声:“贤……顾浅墨,有何冤屈?”

我回过神,在他目光的示意下为自己辩白:“罪民没有毒害皇子!”

这时,一旁的曹牧之抢过漆雕白面前的惊堂木,“啪”的一声重重打在案上,谢沉砚与漆雕白均吓了一跳,我也跟着吓了一跳。

“大胆顾浅墨,目无君亲荼毒皇子,祸乱我朝还敢喊冤!来人,带证人!”

一宫女一太监被带上大堂,在刑部尚书曹牧之言简意赅的审问下,二人口供一致地指出,晋王遭毒害前与我在一起。

“顾浅墨,你可有异议?”曹牧之喝问。

“没有。”我老实回答,又皱了皱鼻子,“但……”

“晋王所中乃夹竹桃之毒,顾浅墨你府上可有夹竹桃?”

“有。”我继续老实回答,“但……”

“案发之后,有人在你酒案下的一只空酒壶内发现有夹竹桃毒汁的残留,而在此之前,晋王曾在你左右滞留,你毒害皇子罪证确凿,还有何话可说?”曹牧之眉须皆张,重重拍下惊堂木。

我一时懵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无话可说,便可画押!”曹牧之一挥手,效率奇高的文记官已记录完毕,将供纸上墨迹晾了晾,拿到我面前。

“且慢!”谢沉砚不动声色捞到了惊堂木,也重重一拍,吓得漆雕白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