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三心二意,五局输了四局半,剩的半局还在死死支撑。
“侍郎没专心。”对面谢沉砚一言概之。
我手里白色棋子丢进棋钵里,眼睛看着棋盘厮杀的阵型,口里却道:“谢御史前途因我顾浅墨而毁,实在对不住得很。”憋了许久,道歉的话,终是说了出来。
他沉吟了一番,方道:“顾侍郎如朝堂一般,都是一个迷局,令人解不透。”
我捏了一枚子,放到棋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这样送死的举止,只看对手吃是不吃。谢沉砚思量了一会儿,看我道:“我若吃了这一子,你便活了,可我若不吃,你如何翻盘?”
我哈哈一笑,“那我就输了嘛。”
他愕然,“认输?”
“认输。”我打开空白一片的折扇,无画也无字,洁白一片,“愿赌就要服输。”
“侍郎每一步都是在冒险,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总想着有后路,多无趣,是不是?”
梅念远来问我晚饭的事,千澜不知怎么跟来了,见我跟旁人对弈,不开心地站在一边。我想起曾有一次,在书房望着千澜水汪汪的眼睛,深情道:“我只跟千澜对弈。”彼时他巧笑倩兮。而此时,我自毁承诺。
“大人今夜可跟千澜一起吃饭?”眼睛依旧水汪汪的千澜无辜又期许地望我。
我回看了一眼棋桌边的谢沉砚,他低着头收拾棋子。
“今晚有客人。”我没看千澜,往外走了一步。
“大人!”千澜扯住我袖子,神态倔强,“他是什么客人?整日弹劾你,跟你作对,看不得你受宠,如今你被赶出朝堂被扣了俸禄,他又来做好人么?”
“住口!”我实是想不到一向柔顺的千澜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沉砚合上棋钵盖子,起身放下袖子,对我道:“打搅了一天,也该回府了。”
留了一翻,也没留住。
送走谢沉砚后,我回到前厅,撩了衣摆往门槛上一坐,倚着门框,抬头看星星。梅念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大人吃饭了。”
“不饿,你们吃吧。”
“睡了一天了,怎会不饿。”
“总管。”我仰着头,将看星星的目光转到梅念远身上,“我带谢沉砚逛青楼,争花魁博缠头,又留宿一夜,他必官降三级。”
☆墨迹倜傥,卖艺卖身
第二日大清早,我在卧房床上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忽然一阵震天响的鞭炮声传来,我受了惊,裹着被子跌到了地上,摔得不轻。我揉着一把要散架的骨头,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站稳,又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
起床气自丹田内升腾而起,我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就拉开了房门,一步没跨出,就见一阵浓烟奔了过来,呛得我流泪。我站在房门口,咆哮:“敢情是本官娶媳妇儿了还是升官了,大爷的谁一早放鞭炮!”
院子里闹成一锅粥的沸腾声霎时如被浇了一瓢凉水,静了下来。烟雾中,千澜跑得最快,到我房门口,一脸喜气要汇报什么,见我这副模样似乎也被震慑住了,张着口没说出话来。
院子里男宠们一团又一团,个个都穿得甚是喜气洋洋。我披着一头未打理的毛发,裹着一身皱巴巴松垮垮的睡袍,带着一脸不能惹的怒气,步步生风到了前院。男宠们都噤了声,一个个低头又忍不住将饱含热情的目光瞟过来,我一律视而不见。
小龙也不敢回话,飞奔而去拉了总管来。府里上下老小皆知,我顾浅墨平时脾气极好,被人说斯文败类遗臭万年也能面带微笑,但只一样惹不得,起床气上身的时候,万万没人敢招惹我。故而,此刻人人噤声,唯恐跟我有一点交集擦出一点火星引爆了我肚子里的火苗。
爆竹停了,烟雾也散得差不多了,梅念远自后院赶来,扫了一眼周围,到我身边轻语道:“大人小心着凉。”
我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将院子里挂的灯笼条幅一一横指过去,责问:“这是唱的哪出?总管是没瞧见还是没听见?府里乱成一锅煮,梅总管是比本官还睡得熟?”
梅念远看着我,定了一眼,眸子深处起了某种波动,我转了眼没去看,一腔火焰还在心口喷薄。
许久,梅念远低沉的嗓音道:“念远失职。”
我冷着脸,不言不语。梅念远带着人去撤了红灯笼红条幅。千澜垂着头蹭过来,抬起脸,委委屈屈又自甘认罚的模样,怯怯道:“这这都是我的主意,大人不必责骂总管……”
我继续冷着脸,“你的什么主意?”
千澜怯声道:“大、大人,今日圣上降了旨,撤了谢沉砚御史一职……”
整日弹劾我的政敌被降职,所以全府才这么欢欣鼓舞。我淡淡问了一句,“谢沉砚现在什么品级?”
“八品的国子监学正。”千澜望我一眼,回道。
我转身,衣带当风步履从容地回了卧房,倒头便睡,直睡到日上三竿,无人打搅。
起床后,长萱来伺候我更衣梳发,洗漱后,小龙送来饭菜。平日,都是总管亲自来送饭菜,小龙倒是头一回。
我用完饭,漱了口,气定神闲道:“小龙很勤快嘛,以后伺候本官吃饭的事,就由你负责了,月俸涨五十钱。”
小龙先是惊喜了一下,后又露出为难的神色,嗫嚅道:“可、可……”
“可什么?”
“可总管没吩咐……”
“有我的吩咐就成。”我在小龙头上敲了敲。
吃饱了饭,到后院池塘边散步消食。还没下台阶,一眼瞥见五十丈外垂柳下的两个身影,梅念远,如歌。我一步拐了回来,站到了一块大石头后边,闭目,凝聚精气神,耳力顿时倍增。
“千澜近来也不理我了,可还有什么法子么?”如歌的声音。
“法子自然是有的……”梅念远的声音。后面的是耳语,我听不甚清。
“总管今日被她当众责骂,她也忒不识好歹……”如歌的声音。
我却没再听见梅念远的声音,不知又是耳语,还是没说话。偷听了没几句,如歌便快速离开了柳树下,梅念远则朝另一个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