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带着我急速下坠,并扬出一道白练,缠上了谢沉砚腰间,再一甩,谢沉砚由下坠改为飞升,飞往城墙上。我在下坠过程中,见他身影从眼前飞了上去,不由放下心来。

从地狱到人间。

平稳落地后,我脚步还有些发软,仰头见城墙上头无大碍,便拿袖子往脸上囫囵一抹,对旁边的人道:“晏编修,大恩不言谢,我顾浅墨欠你两条命。”

晏濯香望着我,神色已恢复如常,“若都算着,以后只怕不止两条。”

“算着就算着吧,这辈子报不了,还有下辈子呢。”

不一会儿,城墙上一帮人都跑了下来看我。梅念远与谢沉砚齐步到我跟前,蹲下身看着我。

“大人。”梅念远急急将我看了一圈,“有没有事?”

谢沉砚看着我没说话。

我扯了扯嘴角,安慰众人道:“我没事,你们不要担心。”

赵主事神色紧张到我跟前,请罪道:“下官无能,未能保护好顾大人!”

我望着城楼,“公明兄,那边脚手架有多少人,核查下今日当勤的人员,另外,我方才站的地方,是哪个工队砌的砖石,人员也核对一下。所有查录的名单一会给我。”

赵主事神色郑重地点头,“下官遵命,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热切地看着赵主事,“公明兄,什么时候开饭?”

为了给我和谢沉砚压惊,赵主事安排我俩到城楼里用饭。赵主事带着梅念远和晏濯香去检查事发现场,寻找蛛丝马迹。

餐桌上,一碟白菜一碟萝卜一碟豆腐干,虽谈不上丰盛,但也比蹲在城墙头啃的馒头强些,我便也吃得津津有味。扒了半碗饭,见谢沉砚一双筷子夹着豆腐干若有所思。

“谢大人想什么呢,再不吃就凉了。”我道。

他将豆腐干放进碗里,一双颇深的眼看向我,“在想,方才落下城楼,顾侍郎喊我时……”

我扭过头挑了根白菜放碗里拌饭,“吃饱了饭好干活,谢大人。”

谢沉砚看着被我吃下大半的三碟菜,犹疑道:“若我没听错……”

“那么危急的时刻,想必是听错了吧。”我将剩余的半碟豆腐干递到他跟前,“谢大人爱吃就多吃些吧,压压惊。”

“你吃吧。”他将豆腐干推过来,再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不能让他欲止又言,便伸着胳膊端起半碟萝卜全部倒进他碗里。他看了看碗里堆起来的萝卜条,再看了看我,没说什么,低头拿筷子吃起来。

看他吃一筷子萝卜再吃一口饭,想必是家教极好的,吃饭也斯文得很,没有像我吃一半饭碗里就扒出个洞,据我师父说,吃饭打洞,长大无用。

饭毕,谢沉砚起身收拾碗筷,我忙起身按住他的手,脱口道:“放着我来。”

他没松手,我也没松手。一番抢夺后,菜碟落了地,碎成几块。

“还是让赵主事来吧。”我淡淡道,准备坐回椅子。却感觉手里多了样东西,低头一瞧,竟是握着谢沉砚的手,手背光滑手心温暖手掌无茧,我松了手,不慌不忙坐下,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谢沉砚愣了一愣,见我淡定如常,便也跟着淡定了下来。

“对了,谢大人今日为何会来重玄门砌墙?”

“在国子监犯了些错事,被罚来此处修城。”谢沉砚也喝着茶道。

我好奇道:“什么错事?”

谢沉砚本不愿说,见我巴巴地望着他,便简言之:“我给国子监祭酒沏的早茶里放了些蒜末。”

我惊诧道:“何以添错了蒜末?”

谢沉砚低头拿茶盖拨弄了几下杯里的茶叶,“兴许一时瞧错了。”

“哦。”我想了想,又问:“谢祭酒为何将你罚到重玄门?”

谢沉砚将茶叶拨到一边后,喝了口清茶,“他一时想不到如何处置此事,我便提说重玄门如今正维修。”

“谢祭酒于是送了你来报效朝廷,同时痛思悔过?”我不由钦佩起那位老人家。

谢沉砚沉默,便是默认。

我起身,离了餐桌,隔着段距离毫无温度地盯了他一眼,“谢大人如此同甘共苦,顾浅墨承受不起。”

他坐在椅子里瞧着我,眼波澹澹,凝重苍然,“我知你让我离开御史台的用意,也知你在城墙上与我划清界限的用意,我堂堂七尺男儿为官为臣,如何自己不能应对,需你一护再护?”

“权当我无事生非多此一举好了,谢氏宗族家大业大,如何轮得着我多管闲事,害你丢官,对不住得很。”说完,我便要往外走。

“留步!”谢沉砚起身,快步到我跟前,“传言,御史台正风雨飘摇,莫非与你有关?圣上调你来重玄门,莫非又是借你之手整治工部?”

我不做声。

谢沉砚走到我面前,盯着我,“你可知自己一步步都在涉险?今日坠城之事,谁敢说不是预谋?谁又能保证明日不会再出变故?”

“与你无关。”我甩甩袖子,朝外迈了一步。

他一把将我拽住,手拉得甚紧。

“男男授受不亲,谢大人请自重。”我面无表情道。

赵主事带着晏濯香、梅念远以及一名工匠蓦然出现在了门口,四人目光都定在了一处。

“请自重。”我又重复了一遍。

“抱歉。”谢沉砚松了手,独自往外走,门口的四人齐齐让出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