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没声响了,不过渐渐少了些颠簸。
马车渐行渐稳,我欲回对面坐,梅念远初时没松手,我坚持要坐对面,他这才松开,扶我坐过去。
“浅墨……”他视线没片刻离开我,语声轻如飘絮,“还在怪我骗了你?”
“各为其主,我不怪你。”我眸光往他脸上一扫。
“可我的确借你之便做过一些事。”他目光锁住我视线,灼灼然,茫茫然。
“我也是仰仗你才没有流落街头,这些年你也辛苦。”我靠在车壁上,觉得有些冷,将手拢进袖子里。
梅念远眸底浮起点点光芒,仿佛那些相处的吉光片羽最后一次闪现,“如果没有那些注定的身世,我宁愿只做一介总管。”
“我宁愿一辈子呆在昆仑,不下山,不入长安。”☆我将眼一闭,耳旁风声,悄然入夜。
夜里入宫门,再拿出玉牌时,无人敢阻拦,一路长驱直入。
随手拎住一个巡夜的太监,我问:“圣上在哪个宫里?”
“希宜宫。”太监将我拦住,“顾大人,您如今是待罪之身,无官无品,再夜闯皇宫可就难以开脱了!”
我将玉牌晃在他眼前,咳嗽一声,“多谢公公提醒。”
太监依然拦住我,十分无奈道:“圣上在希宜宫沈昭仪娘娘那里,顾大人这时候闯过去,算怎么回事?”
我一听沈昭仪顿时精神一抖,甩开老太监不再理睬,加快步子往希宜宫赶。梅念远与谢沉砚二人在希宜宫门前拉住我,最后一次问我,圣上会不会动怒?沈昭仪会不会与我为难?
其实这事得闯进去才知道,于是我便这么闯入了恩宠最盛的希宜宫。
一路太监宫女拦我不住,满宫喧哗。见到我的玉牌,她们也不买账,险些将这宝贝抢走。大概是到了沈昭仪地盘,除了老狐狸本人,没有任何东西能搁她们眼里了。这宝贝令牌若是被人抢走,指不定晏濯香怎么跟我讨债呢!为保险起见,我往自家领口内一塞,直没入肚兜,贴着了心口,冰得我打了个寒颤。
这下没了顾忌,我一路猛闯进内寝宫,太监宫女们皆不敢入内,只敢在外头压低了声音喊。
“圣上跟娘娘在寝宫,顾大人快快出来!”
“顾大人,这可是死罪呀!”
人命关天,我懒得跟她们费口舌,提起衣摆就要一头扎进寝殿。帘子晃动,一双凤头鞋出现在了大理石地面上。我及时刹步,没撞上去。
“大胆顾浅墨!”一声厉喝,纵贯而来,委实有气势。
我两腿一软,差点跪地,抬头与沈昭仪对视,铿锵有力道:“草民有要事面圣,还望娘娘海涵!”
“来人!”沈昭仪对着外头喝道。
想轰我?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闪身,从旁溜过,直奔最内的宫闱。
“陛下——”我飞奔而入,奔过了垂帘,推倒了屏风,看见——
屏风后一个浴桶,浴桶内站着一个男人,浑身光溜溜,从上到下。
他看着飞奔而来的我,我望着赤身的他。
“啊——”我一声惨呼,一把捂住了眼睛,“臣、臣、草民、草民……参见陛下……”
64☆我与圣上,清清白白
我一手捂眼,双膝颤颤跪地,默念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顾爱卿。”浴桶里的老狐狸忽然叫我。
“草、草民在……”
“你可知罪?”
“知、知罪……”
“何罪?”
“看、看了陛下的……”我耳根发热,嗓子眼冒烟,实在难以启齿。
这时老狐狸语调忽地提升,“你胆子越发大了!朕沐浴都敢闯进来!”
我大喊冤枉,“草民不知陛下在沐浴……”
“这个时辰,即便朕没有沐浴,那也在休息,你当朕是天子么?”老狐狸继续沉声质问。
皇帝发怒,沈昭仪带着几个宫女太监赶了来,欲收拾现场。老狐狸又拔高了音调,“都出去!”
沈昭仪愣了一下,挥手命宫女太监退出,再谦恭体贴道:“陛下息怒,都是臣妾没能拦住外人……”
“都出去,你也出去!”老狐狸疲倦道。
沈昭仪眼里的不甘和愤怒一闪即没,朝我瞟来一记眼刀。我从地上爬起,片刻不敢停留,急急忙忙往外溜。
“顾浅墨!”老狐狸在后面阴沉地叫了一声,“朕让你走了么?”
我后脊只觉一阵寒意蔓延,进不是退不是,不知怎样迈步。沈昭仪怨恨地盯了我一眼后甩袖走了。
浴桶里的水声潺潺,老狐狸忽然松懈下来似的,声音也软了几分,“给朕加些热水。”
我觉得自己咽口水的声音都起了回音,继续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小心翼翼搬了热水腾腾的水桶接近浴桶。老狐狸只余头部和肩部在水外,靠在浴桶边,手臂搭在桶缘上,十分放松的神态。我飞快瞄了一眼,露出来的肌肤被热水浸过,水润泽亮,恍如一面镜子。
那飞快的一眼没躲过老狐狸看似慵懒疲惫却神光不减的目光,我又飞快撇开头,不明白自己这番境遇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站那么远,怎么给朕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