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腼腆一笑,建议:“妾身带您去园子里坐坐?”
园子啊?轻城恍惚,姜家原来只有一个极小的花园,那时家里人多地方少,靠着叔叔的俸禄委实捉襟见肘,婶婶就将园中的花都拔了种上了菜。她还帮着婶婶浇过水。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日子虽然比不上现在的锦衣玉食,却是分外充实而快乐。叔叔和婶婶对她虽然做不到视如己出,但也是尽心尽责,能给予她的一切都给了。
轻城忽然生起一股冲动,开口道:“带我去拜见一下老夫人吧。”
霍氏迟疑,公主不愿表露身份,那就是以晚辈之礼见祖母,霍家怎么生受得起?
轻城看出她的为难,忽然感到了凄然:再见隔世,物是人非,她竟连以晚辈之礼见一见婶婶都成了奢望。
可错过今日,她也许今生再无机会见到旧人了。
轻城含笑道:“就当是寻常晚辈拜见吧,老夫人年事已高,受我一拜也不为过。”
霍氏见她坚持,不好反对,安排人去通知姜老夫人。自己带着轻城往右路走去。
轻城疑惑:“老夫人不住正院吗?”
霍氏道:“正院现在是大人和夫人住着,十年前祖父和祖母就搬到了右路的余荫堂了。”
是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叔父已经致仕,姜家现在的家主是大堂兄,正院自然早已易主。可心中,到底还是感到了惘然。
原来一切都已不复当年。
路过一座小院时,她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霍氏见她目光久久凝固,介绍道:“这里现在空着,原先是英王妃在闺中时住的地方。”
她当然知道,这里承载着她太多的回忆和过去,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地方。没想到,婶婶竟没有安排其他人住进来。
轻城轻声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霍氏犹豫,这地方,除了负责打扫的仆妇和偶然前来的英王,祖母连他们都不允许进。可眼前这位是公主,还是对她恩重如山的人,她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
轻城心情激荡,根本没有注意到霍氏的神情,抬步往里走去。
门虚掩着,一推就打开了,里面纤尘不染,依稀还是她出嫁时的模样。
窗棂上,铺着大红锦被的架子床上,已经有些漆迹斑驳的妆台上……到处贴着褪色的大红喜字。多宝架上,她忘了带走的一对泥人阿福娃娃还在;桌上放着针线篓,里面有她没做完的针线,下面还压着一张她当年描的花样子。
旁边有一个小门通向后院,那里架了一座秋千,她常常会带着弟妹在那儿游戏。
轻城往后走去,蓦地迎面撞上一人。威重的气势压迫而来,一道含怒的声音响起:“谁允你进来这里的?”
第64章 第 64 章
愠怒的声音低沉有力, 乍然响起, 熟悉而令人心惊。阳光勾勒出来人高大的身影,熟悉的刚毅面容映入她眼帘,剑眉浓黑,星眸凌厉,浑身上下充斥着迫人的气息。
英王?他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会出现在姜家?轻城大出意外。
英王也认出了她, 眉目间的冷厉却未消散半分:“原来是荣恩, 你怎么会这里?”
轻城垂眸压下心中的惊悸, 轻声答道:“三弟来做客, 我跟着他一道来玩的。”
英王厉声问她:“没人告诉你这里不能进来吗?”
“这里……不能来吗?”什么时候她住过的地方竟成了禁地?轻城心里泛起古怪的感觉, 呶呶答道, “我听说这儿是先王妃住的地方, 看门没关, 一时好奇……”
“出去!”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英王陡然暴怒的声音打断。
轻城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撞到了后面的多宝架上。
发髻上的玉簪似乎勾到了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英王蓦地脸色大变,猛地冲过来将她用力一推,伸手去接什么。
巨大的力道涌来,无法抵挡, 轻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仰面往后栽去。眼看后脑勺就要着地,惊惧之下,她慌忙扭身,用手撑地,脚踝处却猛地传来钻心的疼痛。
糟糕,脚被扭到了!轻城疼得直抽气,再也忍不住气恼和委屈,心中把英王骂了八百遍。
几乎与此同时,一声脆响响起,碎片四飞。英王不惜将她推倒,却终究没来得及接住掉落之物——阿福娃娃中的那个小姑娘。
英王喉口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似愤怒,又似哀鸣,仿佛失了力般单膝跪地,怔怔地望着地上彻底碎裂的彩泥娃娃。伸出的手颤抖起来,慢慢攥紧,他蓦地抬头看向轻城,目光有如寒冰利刃。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亦冷若冰霜,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
恐怖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如果目光和声音可以杀人,只怕此时的轻城已经是一个死人。
轻城眸中的神情也冷了下来。若是平时,面对如此可怕的英王,她早就退缩,可这会儿,她狼狈地跌坐在地,扭伤的脚踝剧烈疼痛,对方却毫无悔意,咄咄逼人。
他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她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也不想控制。
她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这样的对待?是,她是误闯了进来,可连主人家都没说什么,他一个外人,凭什么一副占据地盘,指手画脚的模样?何况,若不是他惊吓她,她怎么会碰倒泥人?
她不过是进自己从前的房间,损坏了自己的东西,他凭什么一副主人的姿态指责她?比起他对她做过的事,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种种情绪纷涌交织,难以名状,她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英俊而冷漠的眉眼,连声音都气得发抖:“皇叔为了区区一个泥人想要我的命吗?”
“区区一个泥人?”英王“呵”了一声,目光落到多宝架上剩下的那个孤零零的男娃娃上,神情似哭似笑。这么多年了,他小心翼翼地保管着她留下来的一切,却在今日功败垂成。泥人碎裂的一刹那,他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角。
这是天意吗?原本成双成对的阿福娃娃只剩下一个,就如他一般,永远失去了他的小姑娘,形单影只。
他怎能不恨,怎能不痛?若换了是别人,他真恨不得杀了对方,可偏偏是他的小侄女,眼前这个带着她影子的小姑娘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