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天后, 望亭驿。
这里是通往西北的必经之路,近来战事紧张, 来往西北的各路人马陡然增多,连带着小小的驿站也热闹了起来。
傍晚时分,一大队人马带着不少箱笼, 在镖师的护拥下浩浩荡荡地进入驿站, 为首的是个面色红润, 一把长髯的中年人,显然和驿丞熟悉得很,笑呵呵地问:“甘大人,还是从前的院子?”
他们是西北最大的药材商行天和堂的人,常年往来于这条道上, 和沿途的驿站客店早就熟得不能再熟。
驿丞为难道:“陈爷, 你们要早一天或晚一天到就好了, 院子原是帮你们空下来了,可不巧,今日有贵人要来。”
“贵人?”陈爷一愣, “什么贵人?”
驿丞道:“不可说,不可说。贵人异装而行, 便是不想被人知道行踪,您还是快别问了。”
两人正说着话, 外面又有马蹄声传来。
陈爷向外看去, 就见一行人风尘仆仆进了驿站, 不过七八个人, 簇拥着两人下马。他一眼看去,不由暗暗心惊。
那两人都带着帷帽,披着斗篷,一个身材高大,行动间雷厉风行,气势十足;另一人则身量娇小,体态婀娜,虽然穿着男装,却一看就知道是女眷。两人的衣料都是细棉布的,看着不起眼,识货的却知道,那布料的织法、纹路,一看就非凡物。
几个随从的打扮看上去也普普通通,然而除了一个胡子雪白的清瘦老者,一个也穿着男装的姑娘家外,其余几人都行动有度,动作敏捷,一看就知道非但都是练家子,还经过严格统一的训练。
这两人的来头绝对不小。可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叫女眷吃这样的苦?看那女眷步伐不稳,显然赶路辛苦,受了不少罪。
来者自然是赵玺与轻城一行。军情紧急,赵玺要在限期内赶到西北大营。原本的计划是想让轻城另外坐车,带着服侍的人从容行路的。但出了太子的事,他就不太放心让轻城单独行动了。
那日,他潜入东宫,碾了太子的子孙根,太子当时就伤得不轻。然而一来顾忌着他手中的把柄,二来西北如今正需要他,就算闹出来,太子也占不了上风,权衡再三之下,太子到底不敢声张,只得悄悄地找了太医去看。
结果自然很不好,遭受了这样的重创,便是华佗再世也治不了。
太子彻彻底底失去了做男人的本钱,心中自然深恨,明面上拿赵玺没法子,却难保他暗地里会不会使什么手段。烂船还有三斤钉,何况他做了多年太子,手下自有一股势力,若真趁着赵玺不在对轻城下手,到时鞭长莫及,后悔也来不及了。
宣武帝原本不赞成,见两人坚持,终究还是让了步。等他们出发时,却让王太医跟他们一道走。王太医性子耿直,在太医院郁郁不得志,早就向他请求要去军中效力。
他们赶路赶得急,很多时候若不是为了换马,连驿站都顾不得投。赵玺原本担心轻城会吃不了这种苦,没想到这几天下来,她非但咬牙忍了下来,竟是一句抱怨也没有,将一行人的内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连原本不赞成他带上轻城一起走的护卫统领冯鹄都对她刮目相看,佩服不已。
此刻,赵玺自然也看出她脚步不稳。她终究身子娇弱,连日高强度的赶路,便是咬牙撑着,也有些吃不消了。
他伸手去扶她,她却不着痕迹地避开,让唯一跟她过来的鹧鸪扶她。赵玺捏了捏拳,终究没有强求。
钱小二过去,将文牒给了驿丞,驿丞翻开验过,神色立刻又恭敬了许多,殷勤地领着人往最好的院子去。
院子不大不小,有朝南五间屋子和两排厢房,都打扫得很干净。
屋子照例由轻城分配,小夫妻俩住了居中的屋子,左右两间屋子分给鹧鸪一间,钱小二和阿卞一间,白胡子老者,也就是王太医,住了最东边一间,最西边一间放行李,众护卫则分居左右厢房。
轻城又分派了人打扫屋子,归置行李,打水做饭。众人很快忙乱起来。
鹧鸪扶着轻城进了屋子,服侍她摘下帏帽和斗篷,在桌旁坐下,阿卞已经讨来了热水,泡了一壶热茶送上来。
赵玺和冯鹄碰完头走进来,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担心道:“你还好吧?若是吃不消,一定要告诉我。”
轻城道:“我无事。”
赵玺有些无奈,亲自出去找王太医。王太医年纪虽大,身子倒还强健,动作也丝毫不慢,屋中已经整理好,正打算过来给他们请平安脉。
轻城看到王太医,总算露出了些许笑模样。出门在外,也不讲究了,只随意取了块帕子搭在手腕上,让他诊脉。
片刻后,王太医又叫她换了只手,沉吟道:“公主的身子倒无大碍,只是最近太过辛苦,好好休息便是。”
赵玺在一旁听得,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王太医道,“臣观公主走路似有妨碍,是否伤到了?”
轻城点头:“骑马处有些疼痛。”她难得骑马,像这样几乎整天在马背上更是从未有过,几天下来,两腿内侧不免伤到。
王太医道:“臣这里有药膏,公主涂上,应能缓解疼痛。”说罢取出药膏。
轻城含笑谢过他,正要接过,一只手斜剌里伸过来,赵玺的声音响起:“给我吧。”
轻城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当着王太医的面却没有说什么。
左右都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两人,赵玺的声音响起:“我看看你的伤。”
轻城拒绝道:“不必了,我自己上药就好。”
赵玺头痛:“这个时候,你就别逞强了。”两人的目光对视片刻,互不相让。赵玺索性弯下腰,试图撩起她的下裳。
轻城终于忍不住了,“啪”的一下打上他的手,怒道:“我说不必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赵玺看向她,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抓住她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笑道:“你终于发脾气了。”
他担心了许久。
自从那日他在马车上不顾她的哭求做得狠了些,导致第二天姜玉城过来时,她兀自下不来床,她便气得狠了。偏偏那些日子他忙得不可开交,每每他到家她已入睡,他走时她还未醒,竟没有及时发现她情绪不对。
等到两人一起出发,晚上同床共枕,她几次三番拒绝他的求欢,他只以为她赶路太累,也没有起疑心。随后,便是她对他态度越来越冷淡。
等他发现不对,再找来阿卞一问,便知事情大条了。然而为时已晚,她依旧配合他赶路,不叫苦不叫累,将自己分内的事安排得周到,明面上也都顺着他,给足了他面子。可私下里,却连个笑容都不愿给他。不管他怎么卖乖讨好,撒泼耍赖,就是冷冷淡淡的不为所动。
如今,表面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她的委屈能发泄出来便好。否则,这样不上不下,吊在半空,真正憋死他了。
轻城只觉得他的笑容刺眼。她发脾气,他高兴什么?他是不是有毛病?
赵玺柔和了眉眼道:“还有什么想骂我的,一并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