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槿冷声道:“兴许会,也兴许不会。不过我若记得,那也是记着曾有个叫卫启沨的人,困我半生,害我一世。”
他沉默半日,竟是一笑:“能记得我也是好的。”
萧槿睨他一眼,与卫启濯低语几句,转身折回马车。
卫启沨定定望着她的背影,仿似要将她印刻入骨髓。
他嘴唇无声开合:“愿你生生世世安闲顺遂,无灾无疾。盼我有生之年,还能与你重逢。”
“二哥莫不是在祈祷能与啾啾再遇,”卫启濯阴沉视线自卫启沨身上扫过,“我看二哥还是莫要白费气力的好。”
卫启沨斜乜他一眼:“我说过,我与槿槿的事,你无权置喙。”
卫启濯无声冷笑。
他真以为,他暗中给太子递信之事,他丝毫不知?
卫启沨重新被押上马车前,回首望了一眼身后萧索光景,才入了车厢。
他坐回马车里,只手触于心口,目光有一瞬的迷惘。
他迷离恍惚,仿佛魂灵被抽离,但心口竟然阵阵锐痛,似乎有一只利爪正将他的心撕扯成千万片。
他自失一笑。
看来不论多么麻木,还是会疼的。
他盯着方才暂短抱过萧槿的双手发呆,良久,自嘲一笑。
“‘……秋风吹荒台,社散燕来即……画藻去年如,故人觅不得。昨过棘篱边,故人瘁颜色。旧德胜新巢,移共汝恻恻。岂无新鲜泥,爱惜旧心力。 ’”
他曼然吟哦,语声轻如薄烟。
回城的路上,萧槿见卫启濯神色如常地给她斟茶喂点心,禁不住道:“你都不吃醋?我还以为你会在他跟我诉衷肠时就一脚将他踹开,然后将锦衣卫召回来将他装车押送。”
“我原本的确是想这般做的,但后来我又想,”卫启濯慢慢帮她剥橘子,“他再跪再哭再求也抢不走你,我何需紧张。”
其实他有个私心。他能瞧出卫启沨此番主要是想询问萧槿究竟是否曾对他动过心,他觉得这个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但他还是想让萧槿亲口说给卫启沨听。
卫启沨那日在诏狱中那般对他说话,实则还是带着些炫耀的意思,炫耀他曾跟萧槿做过十年夫妻,并且暗示萧槿可能是对他是有些情意的。
他是不肯相信这一点的,但他自己的反驳似乎显得有些无力,那就让萧槿亲自来打这个脸好了。
不过,他这份心思仿似有些幼稚。
萧槿挪过去笑嘻嘻道:“你难道就不怕我看着他又跪又哭又求,忽然发觉我其实爱的是他,然后跟他跑了?”
“你那日能跟我说出那番话,我觉着你一定是真爱我。”
“哪番话?”
“你问我记起了前尘往事,会不会变得跟从前一样孤僻不群,你说你不想看到我整日心事重重,你不想看到我有一丁点不开心,”卫启濯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番,“你当时心乱至此,居然首先说的是这个,可见你心里是真的在乎我。虽然兴许脑袋迟钝了些,但言行里实则已经透露出了你的心绪。”
萧槿摸摸脑袋,嘀咕道:“我也没有特别迟钝吧。”
“那你眼下适应了么?”
萧槿听他问起这个就不由缩了缩脖子。他这阵子每晚都要问她这个问题,她但凡说一句“没有”,他就能拽着她折腾半宿,她第二日几乎腰疼得爬不起来。
萧槿微微垂头:“其实,祖母过世后的这段时日,我与你相处时也没觉着有甚不适,那种感觉是跟从前一样的。”
“所以你实则已经适应了?”
萧槿抿唇,轻应一声:“即便是前世的影子回到你身上,你也并未刻意掩藏不是么?我也并未觉着有何不适,所以说起来我其实早就适应了。确切说,也无所谓适应与否,前生的你,不过是你的另一面而已。”
“我这阵子想得很通透了,”萧槿凝眸望他,“其实即便是没有往生记忆的你,也有前世的影子。再往前说,即便是你做卫庄时,骨子里也留存着你的禀性印记,你比真正的卫庄强势得多。”
“因而自打我今生认识你以来,所看到的其实一直都是真实的你,只不过你每个时期所呈现出的是你性情里的不同侧面而已。亦或者,前生的你,是你更加成熟内敛后的模样。但是不论怎样,你都还是你。”
卫启濯低眉一笑:“啾啾说的很是。”
萧槿望见他脸上那块伤,忽地笑道:“我想起一件事。适才锦衣卫来时瞧见你跟卫启沨怒目相向,又都挂了彩,一个个神情都有些古怪。”
萧槿轻咳一声:“我一直未现身,他们可都以为你就是专程来送卫启沨的。卫启沨方才哭得双目红肿,脸上还有巴掌印,所以……你说,他们会不会觉着你们两个……有什么感情纠葛?”
卫启濯手一抖险些将橘子扔出去。他慢慢转眸:“你从前是不是就这样想过?”
萧槿即刻坐直身子,肃容连道没有。
她担心她若是一口承认下来,他会再把她按在马车里来一次。
不过她觉得今日还是很愉悦的,她总觉着送走卫启沨就是送走了一个大麻烦。
卫启沨走后,她感到整个国公府都清爽了。然而,她对于自己前世的死劫还是有阴影的。
所以转过年来之后,她始终惴惴不安。
卫启濯一直从旁安慰她开解她,连儿子都看出她揣着心事,时常摇着她的衣袖问她为何不高兴。她低头望见儿子难掩忧色的小脸,总是忍不住抱住他拍拍他的肩背,跟他说娘亲没事。
她的心里很暖。美满的婚姻,可爱的孩子,这些她前世不曾拥有的,今生全齐了。也正因此,她越发看重自身生死。
据卫启濯说,她前世是在今年年中病殁的。她其时对卫启沨失望透顶,镇日郁结于心,不肯一直困守国公府,便以归宁为由回了侯府。但她并未在侯府住下,而是打点行装南下去了湖广散心。
萧家这边几劝不下,萧安又走不开,季氏跟萧岑便带了好些护卫从人与她随行。丰煦时任随州知州,她在湖广的这段时日曾与丰煦觌面几回。丰煦起先不知她身份,仿似还曾对她动过心思,后来才知她是卫家二房的少奶奶,很是窘迫了一场。
也因此,萧槿今生第一次瞧见丰煦会觉得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