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太傅辞官的折子是给了,但是小皇帝不接了。非劝自己说自己“老眼昏花”的叶太傅留下来,更甚至又是一汪眼泪情真意切的拉着叶太傅的手,只没把他恶心的吃不下饭。
他隐隐觉得容谦的状态是不大对劲的,但是被这么拉着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可施,只跪着将折子递了上去。
容谦悲叹了两声,也只说出了让他再考虑考虑的几句话。
叶太傅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眉头深锁,没有一点“被猪拱了的白菜又长回去”的欣慰感,只有对容谦目的所在的更加怀疑。
他不知道这小皇帝吃错了什么药,落水前容谦每天上朝都恨不得随便给他安个罪名弄死算了,现在就差反过来跪下求他留下了。
君然一手紧紧攥成拳头,眼眸低垂,容谦的反常根本不能用改头换面来形容,只能用转了性。不过任谁也不会往重生这方面想,就算想到了估计也只会认为自己是想多了。阴谋论一点,或许还会认为这是个容谦的替身。
父子两陷入沉思的模样,将端着茶进门的叶夫人吓了一跳。
“你只要咬紧牙关不肯放松,他难不成还会逼着你不成?”叶夫人将热茶放在叶太傅旁边的桌上,另一杯放到了君然手边。她惯是不喜欢这么沉闷的,开口也只是让叶太傅好好思考。
“夫人这是何意?”
叶夫人坐在他旁边,拿过桌上本该给叶太傅的茶喝了一口,送了个白眼给他。
“你若是病了瘸了疯傻了,皇上还能让你个残废、智障去上朝议政?”叶夫人说话一向直白,不过却很有道理。
都说当朝大儒是叶太傅,实则在大儒之家养大的叶夫人才是真的聪明。可惜身为女子,家中又识相,到了现在叶夫人也只是叶夫人,娘家的几个兄弟也没有一个是走上仕途的。
叶太傅被叶夫人这么提醒倒也是醍醐灌顶,君然听着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办法。
若是容谦还要那好名声,必定要好好对待欲要辞官的叶太傅一家。人家都为了朝政生病了,难不成还硬拉着“生病”的叶太傅进宫折磨他?
至于不知踪影的清漪,君然一时也拿不准她的想法了。
不过安插在清漪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也被带走了,那人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小丫鬟,君然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一个有些功夫的女孩,且安排学了各种该学的。
放在清漪身边,一则是为了保护她,二则便是要将她身边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报告上来。
清漪不会不知道,但还是留下了。君然这才放心下来。
而今天能不能有所收获,还得看清漪能做的有多少了。
*
高高的宫墙将大大的天地框成这么小的一圈,没有一点自由的味道。清漪不知如何形容这宫里的气氛。
大约是她在太傅府里呆的久了,习惯了那里的人和事,仿佛永远都是那么的轻松与和谐,而面对容谦这个男人,却只剩下了难以名状的压抑和奴颜婢膝般的下跪。
“皇上万福。”她双膝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只低着头看着锃亮的琉璃砖,眼神似冰。
容谦看见清漪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前世里面对着这样的清漪,他早就迷失在她无双的美貌里。可是现在再次看见她,内心除了愧疚,还有想要弥补的意思。
她前世无数次的和他说过事成之后只想要自由,可他明明答应了,到了最后却还是食言。
那么这次就问问她,给她许许多多的荣华富贵,也给她足够的自由。那她还愿意留在这偌大的京城,继续为他办事吗?
不得不说,君然想的确实没错。有些重生的人已经吸取了上一世的经验,所以这一世能活得坦荡潇洒。可容谦却属于那后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重来一次,给自己做的心理暗示不管多少,在他心里的第一位永远是他自己。
“你起吧。”他上前两步,两手快碰上她,正欲将她从地上扶起。清漪却往边上一躲,将那礼生生避了过去。
“皇上万万不可,奴婢原就是风月女子,不值当您亲自来扶。现在哪怕出了贱籍,也只是个姨娘罢了。皇上又是何必。”清漪低头望着地砖,连一点目光都不给容谦,确实像个身份卑微的女子。
容谦见清漪这般动作,沉默半晌,眼神复杂,嗫嚅了很久才说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朕让你去了绿竹坊?”
绿竹坊有什么好不满意的,清漪这样想。比起这皇宫将人心变得这么丑恶,绿竹坊好的太多,不然她也不会遇上君然,不会进了叶府。若是说起责怪,还不如说是感谢,要不是容谦,她不会有这样的运气的。
可就在这样的一天,仅仅因为容谦的变卦,将她的愿望转瞬间又成为了一个泡影。
说到底还是责怪。清漪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讥嘲,因低着头才没让容谦瞧见。
“皇上想多了,为您做事,清漪不敢有所埋怨。”
她说的是不敢,而不是没有。
容谦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他心里隐隐也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可那一瞬间又觉得自己身为帝王,着实需要一个听话的细作来为他做事。但若是她实在不愿,他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只是侥幸的这么想罢了。
他内心无比的希冀着,甚至语气里也带着一点渴求。面对着前世惨死的叶太傅,他想弥补给他一份信任。面对前世陪他一起饮鸩而亡的皇后苏柔,他想弥补给她一份爱情。
唯有前世早早亡了的细作清漪,他想弥补,却实在没了办法。
这朝堂这么冰冷,几乎是没有人能陪着他走过这漫漫长路的,唯有一道从艰难时刻走来的清漪。见过他还是皇子时的无能悲哀,同样体会过被欺负的滋味,他们原就是同一类人。
所以,说不定的、说不定她听到有了这些赏赐就能够留下来呢?
“若是朱屑铺阶、金粉漆殿,赏千万琉璃酒器,你可愿意留下来、帮着朕做完这未完成的江山大业?”容谦的期待恐怕注定是要落空了。
清漪其实是很想笑的,她也确实是笑出了声。
容谦啊容谦,他居然能认为用这些东西能够困住她?是她看起来这么好打发,还是他太有自信?
“我不愿意。”没有自称奴婢,也没有方才那股子冷寒,语气里带着一点调笑。却显得格外凉薄。
金银珠宝能留下一个女子的青春吗,能让她找到自我吗,能让她拥有一份真实的感情吗?
这些诘问她没有说出来,只深藏在心,面上化作一抹霜雪般的冷嘲。
她抬起头,就那样看着他。
容谦看着那双眼里的凉薄之意,也能明白他输了,却还是不死心的说道:“你不必急着回答,再考……”再考虑几天回答他也不迟啊。
“皇上或许一直在心中自诩是个仁德之君,甚至觉得为我准备的这些,是最合适的。所以才会问我,愿不愿意。”她打断了他,没有给容谦再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