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一阵拳脚脚踢,杨氏狼狈的伸手护着头脸,时不时发出低低的、痛苦的呻-吟。
一个约十七八岁、身材瘦削的女子神色慌张的出来了,“我娘呢?我娘呢?快把我娘拦住,她不能进宫,她一定不能进宫!”
这女子年纪不大,满脸戾气,看面相便知道定是自私偏激狭隘之人。
这人自然是张洢了。
张洢追出大门,杨氏已被延寿宫的人带走了,急得直跺脚。杨桃陪笑脸献殷勤的提醒,“姑娘,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来了,要不求求他们吧。奴婢早就听说过,世子爷本事可大了,世子夫人又是姊归长公主的小姑子、陛下的亲戚,他俩一定有办法救人……”
张洢反手一记耳光重重抽在杨桃脸上,“我用得着求他们!”
杨桃人虽不聪明,说这话却是一番好心。无端挨了这一巴掌,伸手捂着脸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又不敢流下来,可怜之极。
“这个张洢。”唐梦芙不由的摇头。
太没涵养了。国公府的姑娘动辄责打丫头,像什么样子。丫头便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交给管事嬷嬷教训,管事嬷嬷自会按家规家法责罚,姑娘家亲自动手,那不是责罚是泄愤了,成何体统。
张勆和唐梦芙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光可鉴人,张洢却是脸色灰败,三人站在一起,张洢更是被衬得灰扑扑的,一丝光彩也无。
张洢心中不忿,叉腰怒骂,“都是一家人,我娘我哥哥落难,你俩干看着不肯伸出援手,真是铁石心肠!”
杨沅匆匆忙忙从府里出来,脸上一层薄汗,“阿洢,表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快莫要如此。”
张洢正在气头上,怒目瞪着杨沅,“你心里就只有你的表哥!你是我嫂嫂啊,我哥哥被关在牢里,你有脸为别的男人说话?”
杨沅嫁的是张劼,想的是张勆,这件事定国公府人人心里明白。但这是第一回有人当着杨沅的面毫不留情的说出这种话,杨沅到底是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被张洢这么一说,登时羞红满面,又气又急。
“张洢你不要欺人太甚。”杨沅颤声道。
张洢呸了一口,“呸,是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才对。”心中怒火愈盛,对张勆和唐梦芙道:“你俩还有脸回来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娘被延寿宫带走,我哥哥还关在牢里,你俩没事人一样!”
张洢气愤之极,只顾泄愤,也没注意到有几匹骏马疾驰而至。
“阿洢,住口!”定国公满脸大汗的下了马,大声训斥,“你是怎么跟你六哥六嫂说话的?不懂事,没规矩!”
“爹。”张洢看到定国公,像看到了救星,跑到定国公面前哭诉,“娘被延寿宫的人带走了!您快救救她啊!还有哥哥,他被关在牢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吃苦受刑……”
张洢哭得跟什么似的,定国公又是心疼,又气她没眼色不识大体。现在张劼被关在牢里救不出来,杨氏又被延寿宫带走,正是用得着张勆和唐梦芙的时候,张洢不和他们修好,反倒当面质问,还指望张勆和唐梦芙帮忙么?傻啊。
张勆和唐梦芙面上挂着淡而讽刺的笑容,叫了声父亲,便不再说话了。定国公满脸是汗,惶恐不安,小声的向张洢道:“为父这些天到处奔走,也救不出劼儿。你在这儿闹什么?你六哥是大将军,你六嫂是姊归长公主的小姑子,慈圣太后面前的红人,他们若肯出面说个话,咱们也就不必愁得睡不着觉了。阿洢你怎么连这个也想不到。”
张洢还在委屈的哭,“都是一家人,还得我巴结着六哥六嫂,他们才出面救人啊?”
定国公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面色严厉,“不许再哭了。去向你六哥六嫂陪不是!”
张洢被定国公威逼着,不情不愿的福了福,“六哥,六嫂,方才是我不对,我给六哥六嫂陪不是了。我方才那样,也是因为咱们本是一家人,没和六哥六嫂见外。六哥,六嫂,你俩本事大,快想法子把我娘我哥哥救出来,爹爹便高兴了,祖母也开心,合家团聚,岂不是皆大欢喜?”
“是啊,阿勆你想想法子。”定国公眼巴巴的看着张勆。
唐梦芙肚中暗笑,叫过含笑耳语两句,含笑会意,悄悄的抽身走了。
定国公府门前慢慢聚集了不少闲人,冲着这边指指点点,“瞧见没有?定国公那个被逐出族的儿子犯了事,进了监狱,现在定国公让张大将军救他出来,正在威逼利诱呢。”
定国公浑然不觉,还在给张勆说好话,“阿勆,劼儿是你亲哥哥,你不能置之不理。”
张勆容色冷淡,“张劼早已被张氏宗族除名,他涉入谋逆案,不只我不会管他,整个张氏宗族也没人肯管他的。你早就求过伯祖父了吧?伯祖父只会骂你,不会肯帮你。”
定国公脸上一红。
他确实去求过齐国公,齐国公大骂一通把他给打出来了。
张劼已被驱逐出族,齐国公不会出现保他,张氏宗族不会出面保他。
定国公不甘心,低声下气的道:“阿勆,劼儿是你亲哥哥,虽说被张家除名了,你还是要救救他。杨氏虽不是你亲娘,却也是咱们张家的人,你也不能见死不救。阿勆,爹知道你本事大,你替爹救出杨氏和劼儿,爹一辈子感激你。阿勆,咱们是一家人啊。”
张勆虽然对定国公的为人处事早已经习惯了,这时心中还是一片悲凉,“我七岁离京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是一家人?我在边关辛苦征战十三年,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是一家人?父亲,在你心目当中我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当然是啊。阿勆,爹当然当你是亲生儿子了。”定国公脸上发烧,心里发慌。
唐梦芙忍不住为张勆说话,“你当他是你亲生儿子,还让他去救杨氏?就是杨氏害得他小小年纪离家出走,远赴塞外,现在你让他救杨氏?”
定国公脸皮也是真厚,“唉,这个不怪杨氏,是我糊涂。我当时年轻,确实许诺过杨氏,要以嫡礼相待。我也知道委屈阿勆了,可我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对不对?阿勆,芙儿,你们要怪就怪我,莫怪杨氏,这都是我的错。”
张勆气极反笑,“甚好。都是你的错,那后果自然由你来承担。杨氏被延寿宫的人带走,莫说是我了,连陛下也没有办法。你等着给杨氏收尸吧。”
“你说什么?给杨氏收尸?”定国公惊骇之极,失声大叫。
他是受惊吓太过,不过远远的围观那些闲人就传开了,“看见没?张大将军不肯救他那个已被张家除名的异母哥哥,定国公就冲张大将军发火了。你们说说,世上哪有这样当爹的,两个都是儿子,一个是原配嫡出,又有出息,一个是妾侍所出,顽劣到被逐族,现在还牵涉到谋逆重案里了。这当爹的就是不疼那个有出息的,一心向着那个没又本事又爱惹事的,这算啥?”
张劼牵入的是谋逆重案,你定国公让张大将军去救人,保不齐人没被救出来,张大将军自己倒折进去了。到时候你当爹的不心疼?
“这位国公爷也是稀奇。若换做是我,我有两个儿子,一个没出息的儿子已经深陷泥潭了,我一定要保住另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不能让他也陷进去。定国公倒好,他是威逼着另一个儿子也往泥潭里跳。”有人叹息道。
“就是,这位国公爷不明智。”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定国公不近人情。
定国公眼泪掉下来了,“你是说杨氏这回保不住性命了么?不,杨氏是我定国公府的人,崔太后就算再跋扈,她也不能杀了我的……”想说“不能杀了我的夫人”,但又想到杨氏这时已不是定国公夫人了,只是他的一个妾侍,不由的一阵心痛,说不下去了。
“你胡说,你胡说!”张洢先是惊得呆住了,继而发出一声声尖叫,“你胡说,我娘不会死,她一定不会死!”
张洢发了疯似的闹起来了,定国公府门前一片混乱。
看热闹的人兴奋的踮起脚尖向这边张望,胆大的越聚越近,都想看得清楚些。
混乱当中,只见身材颀长醒目的张大将军甩开定国公等人,先是把他一位身姿窈窕动人的年轻女子送上了香车,方才对定国公长长的一揖,朗声道:“孩儿自当孝顺父亲,但父亲命孩儿去营救一个涉入谋逆重案的除族之人,孩儿万死亦不敢从命!父亲大人就算打死孩儿,孩儿也是这句话,还请父亲大人见谅!”
张勆这话异常响亮,围观的人大多听到了,更加亢奋,“听听,张大将军不乐意,定国公就要打死他了。偏心糊涂又狠毒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