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笑道:“还是个当坊丁的少年,确实连我自己都惊讶,我胡乱涂鸦几首,竟然得到众人认可,杜兄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都是眼瞎啊?哈哈哈。”
杜甫也哈哈笑了起来道:“没想到尊驾如此愤世嫉俗,倒是和你写的诗完全不同。”
王源收起笑容正色道:“我可不是为了自己愤世嫉俗,我是为了杜兄。”
杜甫愣道:“为我?”
王源道:“是,似杜兄这样的人他们都不用,不是瞎子是什么?不仅是瞎子还是聋子傻子呢。”
杜甫神色愕然,看着王源半晌轻轻叹息道:“看来你也知道我这次来京的目的,我这半生蹉跎一事无成,人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有心讲满腹忠心和所学货与帝王,可惜人家不要啊。”
王源点头道:“所以说他们是聋子瞎子。在下虽和先生素未谋面,但我确知道先生必是大才,只是没有机会罢了。参与梨花诗会怕不是先生愿意来的,只是迫于无奈,毕竟需要得到右相的赏识。”
杜甫双目炯炯道:“知我者王公子也,我从来反对将诗文拿来相斗相比,我心目中最尊敬的便是李太白,他告诉我,作诗需从真心意出,不拘外物,神游魂驰,遨游天外。故而太白才能有惊天泣地之作。数日前我得到太白最近写的诗句,越发觉得他已经出凡入圣了。与他相比,我实在惭愧,至今尚在为了一己生计和前途而苟且经营。”
王源惊道:“你和李太白已经认识了?”
杜甫道:“什么叫已经认识了,我们本来就认识。”
王源本以为现在的杜甫还没什么名气,应该和李白没什么交集,没想到两人早已认识了。
“天宝三载,太白辞官东游洛阳,当时我正旅居洛阳,闻太白来到洛阳,特意前去拜访。在洛阳天衡楼上我们喝酒谈诗甚是投缘,至此,不管太白如何想,杜某却是将太白视为今生挚友了。”杜甫双目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眼眸中神采闪烁,似乎想起当日和李白相见的情形依旧激动万分。
王源脑中一闪,忽然想起一首诗来,于是轻声吟道:“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杜甫愣了愣惊喜道:“你也知道这首诗?”
王源点头笑道:“这便是太白临别赠你的那首诗吧,我很羡慕杜兄,能得太白欣赏赠诗,此生无憾矣。”
杜甫慨叹道:“话虽如此,我却是极为想念他;前日我得了他寄来得新诗之后更加得思念他。也作了一首诗想送给他,可惜他如今在东南云游,不知诗作寄往何处。”
王源道:“可否拜读?”
杜甫点头。伸手在池中蘸水,在青石上写道:“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
王源当然知道这首诗,这是杜甫写给李白诗中的一首,名叫《春日忆李白》,这两位伟大诗人之间虽只见了一面,盘桓了不到数日,却结下了深厚的友情,成为一对非常好的基友。
“杜兄当年为何不和太白一同游历天下呢?既然杜兄对太白如此仰慕的话。”
杜甫叹道:“世间只有一个李白,我想学他也学不会。我可让你看看太白的新诗,你便会知道谁也无法成为第二个李太白了。”
杜甫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仔仔细细的信笺来,缓缓打开之后将一张写满小楷的纸递到王源面前。王源郑重接过来,上面写着一首诗,正是气势磅礴的太白名作《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王源一口气念完,虽然此诗在心头滚瓜烂熟,但在后世读此诗和在大唐读此诗,感觉完全不同,仿佛看到桀骜不驯孤芳自赏的李白不屑世间万物的高傲飘渺的身影。正如杜甫所言,这样的李白,谁也学不来的,谁也追赶不上的。
“我懂了,古往今来太白只有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追随他的足迹。这样的诗句,恐只有仙人才能写的出了。”
“正是如此。对太白,我等只能仰望,无法追随。况且我还有妻子儿女,我之志向也和太白不同。他可以‘仰天大笑出门去’,而我却只能苦苦钻营,期望能为朝廷为百姓效力。”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杜兄谋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百姓。”
杜甫微笑道:“多谢你明白这一点,很多人说我醉心功名,对我不齿,唯有你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实在很高兴。你这样的豁达性格,若是能见到太白的话,你们恐怕也能成为忘年之交。”
王源笑道:“可惜仙踪渺渺,不知可有那么一天。”
杜甫道:“若有那么一天,我定替尊驾引见。”
两人谈谈说说甚是投机,王源自己也没想到能和杜甫谈得这么热乎,当然一部分是出于自己对杜甫的尊敬,虽然他此时还只是落魄之人,但他可是后世尊崇的诗圣杜甫,无形中便让王源对他生出结交的心意来。
铛铛铛铜钟响了三声,同时听到亭台上颜真卿的嗓音响起:“诸位,最后二分香时间,尚未写好的才士请速速落笔。”
王源和杜甫对视一笑,没想到两人已经聊了快两炷香的时间了,于是共同起身朝亭台处行去。
第50章 纸团
“第二场杜某可要当仁不让了,王小兄可要努力了。”临近亭台台阶处时,杜甫对王源笑道。
王源一笑道:“那是自然,咱们虽已是朋友,但诗还是要斗的,诗会之后我要登门拜访杜兄,咱们再彻夜长谈。”
杜甫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
程序众人均已熟知,这一次井然有序,香燃尽之前,所有人均已落笔写好,诗纸在此挂上红绸绳索,评判的夫子们开始履行职责。
这一次有些机灵的文士早早不抱期望的离开老远,省的自己的诗纸被扯下来的时候看着伤心。上一轮王源和杜甫的诗作出世之后,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雄心壮志,他们要终于明白在这次的梨花诗会中自己只是配角,像王源的“相见时那别亦难”这样的句子,他们一辈子也写不出来的。
半晌后,评判结束,众夫子落座之后面色有些不善,众人不知是何缘故,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但见王维眼睛在人群中逡巡,落到靠着廊柱眼看别处的王源身上,眉间有些怒意。
“那王源,你的诗作呢?”王维沉声问道。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王源,李适之等甚是奇怪,明明看到王源落笔的,怎地王维会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