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向导笑道:“其实我和老婆子来成都并不是来看小山的,我和老婆子昨天清早从雅州动身,一天一夜时间才赶到成都来。早晨进城,打听到了大帅的府邸,便一直在门外等着,不敢求见。中午的时候正好看到小山进府来,这才现身让小山通禀一声。我夫妇来,却是专门来见大帅的。”
王源笑道:“你们来见我,直接向门房通禀便是,在门外又待了半日,这不是辛苦的很。”
“请门房的小哥通禀了,但是……呵呵……总之是见到大帅了。”老向导道。
王源心知肚明,定是门房的仆役不搭理这两个衣着破烂的老夫妻了,两人提着个破篮子,搞不好被他们当做是要饭的。此事倒也不必去教训他们,朱门大户的奴婢们本就自以为高人一等,狗仗人势那也是寻常之事。自己现如今也是豪门大户,门房的看门人这般做派也属寻常。
“老丈特意来见我,应该是有事要说吧。”王源点头道。
老向导笑着点头道:“无事自然不敢来耽误大帅的时间,大帅是何等样人,日理万机之事,若是个个百姓都来打搅,那还干不干公务了?呵呵,老汉我是听说了一件事情,这才特意来见大帅的。”
王源道:“什么事啊。”
“那还是五日前,我家老婆子身子不适,我便带着老婆子去雅州城的仁善堂看郎中。仁善堂的张郎中一直收购我们从沙漠中抓到的沙蝎和沙蛇做药材,所以倒也认识,说得上几句话。可是那一天张郎中不在雅州,抓药的小伙计说,张郎中被请到成都给大帅家里人看病来了。我一听,这可了不得。成都的大帅可不就是大帅您么?当下我便细问了一番,得知大帅喜得千金的事情,也知道了大帅的如夫人产后身子虚弱,一直未得恢复的消息,可把我和老婆子急坏了……”
王源愕然,兰心蕙身子产后虚弱一直不见好转的消息居然都传到雅州了,这可当真是不可思议。不过倒也不难理解,为了给兰心蕙治疗,确实从成都各医馆以及周边的州府请了有名的郎中来给兰心蕙诊治。这件事也是自己亲口吩咐的。却不料连这一对老夫妻都听说了。
王源其实不知,在剑南,身为剑南节度使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这年头和后世没什么两样,茶馆酒肆之中八卦话题最是红火,更别说是节度使家的八卦了。就算没有去雅州请郎中,王节度使家的事情也会在几天内便传到雅州,这便是八卦小道消息的威力,比大喇叭喊还要奏效。
老丈继续道:“我和老婆子一想,这事儿咱们不能坐视不管啊。生孩子后身子虚弱的,血气亏空的事情我们知道怎么回事儿。我这老婆子生了六个儿女,年轻时壮的像头牛,但生小山的时候还不是卧床数月,还落下了病根儿。时常身子发寒,腰酸背痛的。下雨天下雪天身上都痛的要命。月子里落下的病根儿满了月便无法根治了,那可不是小事。”
王源喜道:“莫非老丈有治这月子病的办法?”
老丈喜滋滋道:“只能说大帅有福气,老婆子,把那东西给大帅瞧瞧。”
老妇人答应一声,将脚边的竹篮拎起来放在桌上,缓缓揭开篮子上覆盖的破布。王源定睛朝里边一瞧,吓得一个激灵。但见那篮子里摆着一只破瓦罐,罐子里一只通体乌黑体型硕大的大蝎子正举着两只大钳子耀武扬威。一根乌黑发亮的蝎尾高高举起,尾尖上的毒刺长约寸许。浑身上下散布着让人恐怖的感觉。
“这……这是什么蝎子?怎地这般硕大?”王源皱眉道。
老丈捧起瓦罐将之摆在桌子上,笑道:“大帅,这是沙地中的沙蝎王,我千辛万苦才抓到了这一只。沙漠中的沙蝎药用有奇效,沙蝎王更是极为罕见。沙地上的蝎子能活十年之久,像这种沙蝎王起码都是活了三十年以上年纪,极为珍贵。我就说大帅运气好,正好十天前我抓到了这家伙。我这一辈子抓了无数的沙蝎沙蛇,只抓到过三只沙蝎王,而这一只是最大最威风的。”
王源皱眉道:“你是说,这蝎子能做药用?”
“当然,沙蝎王之所以珍贵,便是对妇人之病有奇效。我小的时候,我爷爷告诉过我,当年蜀王在成都的时候,他的一名侍妾生孩子后出了血崩之症。这病在妇人身上几乎便是要绝命了,但有人献上了一只沙蝎王入药,血崩之症便立刻治好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将这沙蝎王和土茯苓、地山根煎在一起,分三天吃完,若不能治愈如夫人之症,老汉爬着回雅州。”老向导拍着胸脯道。
王源喜道:“这么好的东西,那可正是我所需的。不瞒老丈说,我近来最烦忧的便是此事。我那夫人身子一直虚弱,找了那么多郎中来瞧都没起色,这回老丈可算是雪中送炭了。对了如此珍贵的东西,一定价格不菲。多少钱,我让账房拿给你。”
老向导连连摆手道:“老汉可不是来卖给大帅的,这是机缘,说明大帅福泽深厚,正好便让老汉抓到了这只沙蝎王。老汉只希望能帮上大帅一把,钱我可是一文不要。”
王源摇头道:“钱是要给的,这般珍贵的沙蝎王可不是轻易能得到的,老丈为了寻它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
老向导呵呵笑道:“功夫倒是其次,主要是太危险。不仅是这沙蝎王危险的很,被刺中一下当场便会死在沙漠里,根本无救。而且这东西跑的飞快,还会藏在沙中偷袭人,抓它很是费了一番手脚。况且,沙蝎王呆的地方也在沙漠深处的盐湖边,这东西就是喝盐湖中的毒水,吃盐湖中的毒虫才能长的这么大的。”
王源一愣,皱眉道:“盐湖?那里的盐湖?”
老向导道:“野牛城西边三十里有座很大的盐湖,湖里都是毒盐。沙蝎王都在盐湖左近出没。关键是在野牛城左近,找沙蝎王还得防着野牛城的吐蕃人。要不然我倒是可以多去找几只这东西,可惜不太敢。这一次我也是壮了胆子去找沙蝎的。二儿子要娶妻,盐湖左近沙蝎数量不少,我也是不得已去冒险,没想到遇到了这东西,当真是运气。”
王源耳边听着老向导的絮絮叨叨,心中却已经思绪飘飞到了另一处。野牛城左近有盐湖,这消息像是一盏灯火一下子照亮了王源心中的浓雾。王源正在烦心有什么赚大钱的办法,这座盐湖的出现岂非正是雪中送炭?若是真有一座盐湖在那里,没准正是一次极佳的转机。
第540章 盐事
王源的兴奋是有原因的,盐在古代可是个好东西。自有王朝统治以来,这玩意便是国家垄断的重要民生物资之一。每个王朝几乎都会实行食盐专卖制度,盐铁粮茶这些垄断的基本物资每年都会创造出巨大的利润,给朝廷带来巨大的收入。
大唐王朝自然也不例外,私盐的贩卖是被绝对禁止的,只有由朝廷进行专卖。但即便如此,民间私盐的贩卖依旧屡禁不绝。私盐贩子冒着砍头的危险依旧进行着私盐的贩卖活动,因为利润着实可观。
大唐王朝的产盐地除了有限几处的盐井盐山之外,主要来源便都来自于东南海滨之地的海水晒盐,产量极其有限。正值天宝年间,粮米价格贱如草芥,但盐的价格却基本保持一个较高的水准。以长安为例,天宝六年长安粮价一石糙米只有一百八十钱,一匹普通的布的价格只有两百三十文,可谓是便宜的令人发指。这就是为何大多数人大唐百姓每月只有两三贯的进账却能养活一家几口的原因。
还是在长安,盐价每斗百文上下,也就是说,每石盐的价格在一贯左右。别小看这一石一贯的盐价,唐人口味重,喜欢吃腌制的食物,这导致了食盐消费量的庞大。长安京兆一地人口一百五十万左右,普通百姓一年消耗粗盐四十万石。也就是说,仅仅长安一地,每年普通百姓消费食盐这一项便要花费四十万贯的收入。
这还仅仅是长安一地的普通百姓。在大唐,士兵供给的食盐标准比之普通百姓高处一倍,长安城南北衙禁军以及京畿兵马三十余万,这些士兵每年消耗的食盐在十五万石左右,这便是十五万贯钱的消耗。
你若以为只是人吃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牲口吃盐的数量也是极为庞大的。特别是军中的战马。马无盐奔行无力,和人一样,要想有气力,必须要吃盐。大唐兵部规定的马盐供给的条例便可见一斑。“马盐,一马日支盐三合,一月九升,六个月五斗四升。一军马日支盐三十七石五斗,一月一千一百二十五石,六个月六千七百五十石。”。所谓“一军马”数目相当于一万两千匹战马。而京畿之地骑兵数量超过八万人,所饲养马匹超过十万匹,所以,仅仅是军马食盐这一项,便需要五万石,那也是五万贯的巨款。
百姓养的猪样牛马等牲口食盐也不用去算了,但是长安京兆周边的这近两百万军民,每年在食盐的消耗上便超过了六十万贯钱。放眼大唐天下,百姓近亿,军队近百万,战马超过四十万匹,这个庞大的国家每年消耗的食盐价值千万之数。
这是一块巨大的蛋糕,当然这块蛋糕是属于朝廷的,朝廷才有资格获取这块巨大利益。但对于王源而言,在如今的情形下,即便是冒着风险,只要有机会,他也敢在这块蛋糕上咬上一口。
当然,前提是他要有盐,还要有隐蔽的销售盐的渠道。现如今得到了一个宝贵的信息,得知在剑南以西的吐蕃人的国境内有一座盐湖,王源当然会往这方面去想。至于如何能掩人耳目,干这件朝廷决不允许的事情,王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和杨国忠合作。
杨国忠手下的户部关着盐铁粮茶等事务的专卖,只要能打通这个渠道,将从盐湖之中取得的盐并如朝廷的专卖系统。或者干脆和杨国忠做私人的交易,将杨国忠也拉进这个买卖里来,让他也得到巨额利润的话,这件事十之八九会成。
以王源对杨国忠的了解,这家伙可不是没胆子的人,为了钱他可以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譬如在买卖昆仑奴的那件事上,正是杨国忠想出了将黑奴绑定身份归于朝廷公开贩卖的办法,让大唐朝廷每年从黑奴贸易上多增加了数百万的收入。杨国忠自己也从中捞了巨额的油水。可以说只要有利可图,杨国忠绝对不会拒绝。
有一个问题是,老向导口中的盐湖中的盐是毒盐,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盐湖尚且不太清楚。以王源的知识储备而言,盐湖中的盐掺杂着大量的杂质成分,会对人产生危害。这或许便是老向导口中所谓毒盐的原因。但王源在后世参观过盐湖制盐的工厂,知道大多数的盐湖中的盐分都是可以经过处理之后用来食用的。后世当然会有各种办法使之变得纯净精细,但少量的杂质其实也不会对人畜产生多大的影响。
大唐如今行销天下的粗盐也是一些含有大量杂质的盐,很多都是直接晒海之后的沉淀物,含有泥沙杂质和大量的其他盐分,老百姓们还不是照样吃下肚去,也没见人被盐给毒死。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确定这座盐湖是正常的盐湖,如果真的是全都是毒盐,那么这件事倒也可以不用再提了。
……
老向导夫妇亲自指导用土茯苓地山根在一起蒸煮熬制,王源当然不肯白拿他的东西,这玩意既然如老向导所言的那么珍贵,王源自然是要花钱买下。老向导推三阻四不肯收钱,王源好说歹说才说服他手下二十贯的药钱。
这种沙蝎王其实也没那么贵,一只沙蝎王若卖到药店里也不过五六贯左右,但王源感激的是这对老夫妇从雅州赶来送药的心意。另外老向导给自己无意间透露出了这么重要的信息,这是千金也难买到的。
王源也没心情去衙门了,索性留在宅子里跟老向导攀谈,话题不离那座野牛城西北的盐湖之地。据老向导口中所言,那座盐湖的面积着实不小,方圆恐有二十里的大小,那可是一座相当大的盐湖了。关于毒盐,老向导是这么描述的。盐湖滩涂上析出许多白色的食盐一样的东西。第一次见时,有村民当做是可以食用的食盐,虽然有些苦涩,但也是咸咸的味道。可是带回家给牲口吃了之后,牲口不久后便死了,剖开肠胃,发现肠胃被灼烧的糜烂。所以毒盐之说不胫而走,再也没人敢吃这盐湖中的盐了。
王源心中明白了大半,盐湖周围析出的晶体未必是盐,真正的盐应该在湖水之中,就算是有沉淀的结晶也会在湖底。而岸边的那些玩意儿应该是比食盐更容易结晶的其他物质。但无论如何,王源觉得总是要眼见为实。
当王源提出这个要求之后,老向导愣了半晌没说话,这位大帅上一次摸到了野牛城边的金川河旁,差点遭遇大股吐蕃兵马。这一次居然要越过野牛城往西边三四十里地的盐湖去。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去了作甚?
“大帅,您是不是担心一只沙蝎王不够让您的如夫人病体痊愈?所以想去亲自抓几只回来备用?这大可不必,一只沙蝎王绝对能治好。再说了,抓沙蝎王那里那么容易,去了也未必能抓到,没听老汉说了,这一辈子只抓到三只么?”
王源哑然失笑,老向导明显回错了意。但王源也不能跟他说出自己的目的,只是道:“你就说我们能不能到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