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冒出的腐败的臭味闻久了会熏的人头晕眼花,很多士兵承受不住这种恶臭气味栽倒在污泥里。更多的人则是在淤泥乱草的纠缠下筋疲力尽。
而且,让人烦恼的还不仅仅是这些,士兵们其实最担心的还是芦苇荡中敌兵弓箭手。那些才是最致命的威胁。特别是随着往前推进的距离越来越远,两百步外便已经到了对方的伏击区域,士兵们更加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们既要担心芦苇荡中暗箭,又要和淤泥恶臭作斗争,精神和体力上的双重压力让人几乎崩溃,他们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缓慢,推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严庄对这样缓慢的推进速度当然是不满意的,但他也知道快不起来。好在河面上并无渡船往来,看上去对方已经停止了渡河,也就是说在对面的那些人已经插翅难逃,倒也不用太着急。他也并不希望操之过急而造成大量的伤亡,自己手头这五万兵马还是很宝贵的,严庄并不想轻易的葬送掉他们。
巳时末,大片的芦苇荡被扫荡一空,已经推进了近四百步的距离。但是让人奇怪的是,芦苇荡中的唐军弓箭手并没有射出一只箭来骚扰。这让严庄甚是有些疑惑。正在他怀疑芦苇荡中是否真的有弓箭手埋伏的时候,像是要证明他的怀疑是不正确的一般,南边的割苇队遭受了一轮强大箭雨的袭击。从南边的芦苇荡中射出大量的箭支,顷刻间将近百士兵射杀在泥水之中。
叛军弓箭手立刻还以颜色,在新铺就的道路上用强弓向芦苇荡中射箭,将对方的弓箭手压制的哑了火。这一次袭击之后,严庄再也没有对芦苇荡中是否有伏兵存有怀疑了。而且通过这次袭击,严庄找到了一个清除对方伏兵威胁,加快割苇铺路进度的另外一个笨办法。那就是以三千弓箭手沿着铺好的十几丈宽的泥土道路前进,朝着两侧的芦苇荡进行地毯式的射击。以这种地毯式的射击方式清除前方芦苇荡中的威胁,这样士兵们便可不必担心芦苇荡中的弓箭手,只需一心一意的往前推进便可。
这种办法虽然浪费大量的箭支,但那不算什么。关键是进度加快了不少。严庄又投入了三千生力军加入割苇大军,替换那些泥猴般毫无气力的士兵,将进度飞快的往前推进。到了下午未时末,里许长的芦苇荡已经被坚忍不拔的割苇大军推进到了最后的两百步。方圆数里的芦苇荡被活生生的破开了一条宽达五百步的巨大通道。一大片黄绿色的芦苇地中间空出了一大片白花花的水面,就像是被人用剃刀在满头秀发之人的头顶硬生生的剃光了一条头发露出白花花的头皮一般,这情景看上去甚是奇怪。
直到推进到了最后两百步,严庄才明白芦苇荡中再无伏击的弓箭手了。因为这两百步的距离根本藏不了人。但严庄并不认为自己是中了空城计,他只是认为对方被自己地毯式的弓箭袭击压迫的不得不退出了芦苇荡中。
按部就班的完成了最后的两百步的推进之后,数千叛军士兵终于踏上了对面的草坡。本来他们以为迎接的是一场激烈的厮杀,严庄已经命令数万兵士快速的冲锋支援而来。然而当他们站在草坡之上时,却发现眼前一个人都没有,四下里空野寂寂,渺无人声。
严庄甚是奇怪,一个时辰之前,还看到唐军晃动的身影,怎么转眼间就一个人影也不见。不过严庄倒也并不着急,因为对方其实无路可逃,他们插翅难飞。
数万兵马在方圆数里的沙土山包和周围的平地之中一顿搜寻,终于在东边的大片芦苇荡边缘找到了唐军撤离的痕迹。东边芦苇荡的边缘处脚印杂沓,芦苇东倒西歪,水面还翻着泡沫和恶臭。仔细的观察可以看出一条条明显是被人马踩踏过的痕迹,很明显唐军慌不择路,钻进东面的大片芦苇荡中去了。
严庄眉头紧锁,望着眼前夕阳下的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沉默不语。风中传来芦苇荡中战马的灰灰鸣叫之声,种种迹象表明,唐军兵马就在芦苇荡中。
常元图凑上来道:“严大帅,这可如何是好?这帮唐军钻进芦苇荡中去了。”
严庄微笑道:“这难道不好么?这片芦苇荡方圆七八里,唐军要想芦苇荡中涉水逃出怕是难上加难吧。咱们派兵将四周围得严严实实的,让他们就呆在芦苇荡中,只消一夜功夫,他们便全部泡成了水耗子,你说好不好?”
常元图大喜道:“对啊,他们这是自找绝路啊。前面芦苇荡中间倒是有片干燥之地,他们除了在那里停留之外便只能泡在水里啊。他们若是留在那里,便会被围困饿死。要是涉水逃走,却又无法逃脱。想和我们拼命,却又打不过我们。嘿嘿,似乎除了投降他们别无他策了。困个数日他们只能投降了。”
严庄微笑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也不用着急,就在这里瞧好戏。看他们怎么办。钱将军、孙将军。你二人各率一万兵马迅速赶往芦苇荡东北两处。无需进攻,只需看守芦苇荡外围,保持互相协助便可。若唐军试图突围,你们便死死缠住他们,本帅的大队兵马会赶去救援的。若是对岸有船只接应,你们便用火箭射击,逼迫船只不得靠岸。”
“遵命!”两位将军齐齐应诺,即刻各带一万兵马从大寨外围绕后包围而去。
……
天光尽去,夜幕降临。天黑之后,四周漆黑如墨,空气中寒气陡生。夜风吹来,已经依稀有寒冬将至的刺骨之冷。
聚义厅一侧的山坡上,几堆篝火烧的正旺。严庄和手下几名将领以及常元图等人正围着火堆烤火。严庄的神态很是轻松,唐军虽然遁入芦苇荡中,但是东西北三个方向已经被严密封锁,对方插翅难逃,所以严庄并不担心。他的手下兵马都在芦苇荡边严阵以待,对方想袭击突围也是不可能的。严庄并不急于进攻,他只需要困住唐军便可。
一阵冷风吹来,篝火噼噼啪啪的作响,冒起大片的火星。但即便有着篝火的温暖,围坐在篝火旁的众人还是被风吹得缩紧脖子,佝偻起了身子。
“嘿嘿,晚上已经这么冷了,唐军在芦苇荡中可够他们受的了。明日一早咱们恐怕就可以进去替他们收尸了。”常元图嘿嘿笑道。
“是啊,九月里的天气可不是开玩笑的,晚上的风都这么冷,更何况是在水里。唐军若是识相,便该立刻出来投降才是。”一名将领附和道。
严庄微笑道:“不可小视他们。这些人颇不简单,特别是那只骑兵,绝对不是好对付的。一路破壶关下三城,解平原城之围,又连胜我大燕数倍于他们的兵马,还能小觑他们么?我倒是对他们的领军之人很感兴趣。没想到唐军中有如此胆色之人,居然敢率轻骑从我大燕国各大州府之中穿行而过救援平原城。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做到了。差一点便让他们渡河给跑了。”
“往哪跑?还不是被严元帅给堵进芦苇荡中了?严元帅一出马,这帮家伙都得完蛋。”另一名将军叫道。
众人连声称是,哈哈大笑不已。
众人说笑声中,一名站在山坡旁放哨的亲卫忽然叫道:“咦?芦苇荡中有动静,好像是唐军的踪迹。”
众人闻言立刻起身来,簇拥着严庄来到山坡东侧,极目朝里许之外的东边的大片芦苇荡中眺望。只见黑漆漆的芦苇荡中间的一片地方居然篝火熊熊火把闪烁,虽然隔得甚远,但依旧能看到火把照耀之下很多影影绰绰的晃动身影。夜风之中似乎还传来战马的嘶鸣之声。
“这帮家伙居然生起了火,看来是有所准备啊,知道夜晚在芦苇荡中不好过。”有人皱眉道。
“那片干地方圆不过数十步,最多供一两千人驻足,大部分的人还是要泡在水里,有篝火又能如何?能管什么用?”常元图道。
严庄微笑道:“常太守说的对,那一小片干地是不足以让他们支撑住的。而且他们受不住寒冷点起了火,岂非恰好告知我们他们的方位了。本来黑漆漆的还要担心他们夜里搞名堂,现在却可以高枕无忧了。”
众将一阵哄笑,纷纷点头称是。
严庄沉声下令道:“传令下去,该睡觉的睡觉,该值夜的值夜,只要不给对方以偷袭的机会便可。派人盯着那片干地火堆之处,对方若是有所行动,咱们可一目了然提前防备。”
众将齐声应诺,各自传令下去,派专人盯着那芦苇荡中的一片火堆旁的人影以作戒备。其余的兵士们都得以安安稳稳的睡大觉,恢复这段时间行军的疲劳。
二更时分,万籁俱寂。除了夜风吹过芦苇荡的沙沙声以及黄河滔滔流水之声外,四野一片寂静。包围着芦苇荡的叛军军营的西南侧的一片苇从之中,一小群黑影悄悄的冒出了头。他们藏身的方位很是刁钻,竟然不在叛军们包围着的那大片芦苇荡之中,反而是在白日里被叛军割开一条通道的那几片芦苇荡靠河的一小片芦苇从中。这个位置,日落之前严庄曾命人大致的检查过了,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这里居然真的藏着人。
那一小群黑影当先上了陆地,在距离叛军军营数十步外伏地张望。叛军军营之中一片鼾声,此处是军营西边,是叛军的后营。在确定了唐军逃入东边的大苇荡之中后,叛军的营盘便针对东边的大苇荡而展开。东边重兵驻扎,而西边的后营则是后勤士兵驻扎之地。显然作为后勤兵马,他们显然不需要太谨慎。故而除了呼呼大睡的士兵们之外,营地之中只有寥寥数组巡营士兵。而且他们也显然并不尽责,因为他们此刻正围在篝火旁打盹,根本就没有人想到朝营地外的黑暗中瞧上一眼。
几十条黑影悄悄的在营地边缘摸了一圈后停了下来,几条黑影相互打了打手势,紧接着夜空中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水鸟的鸣叫声。在水鸟鸣叫声响起之后,不远处的苇荡之中,无数只芦苇居然移动了起来,他们顺着为了渡河而开辟的水道缓缓的移动到了岸边,然后芦苇倒下,从芦苇下方冒出的是一个个人头。他们悄悄的爬上了岸,猫着腰从叛军营地下方悄悄的走过,顺着白天叛军们拓宽的道路悄悄的朝寨门方向而去。
此时此刻,哪怕是任何一名在叛军后营中的士兵能够仔细的朝营地下方看几眼,或者是他们能够仔仔细细的辨别一下周围除了风声苇荡的沙沙声和河水汤汤声之外的声响,都会立刻察觉有异。然而并没有任何一名叛军士兵有此警惕之心。
这些人正是王源和手下的四千多士兵以及千余名百姓。在叛军割苇铺路的时候,王源下令众人也在割芦苇。不过和叛军的目的不同的是,大唐士兵割芦苇不是为了打开通道,而是为了做伪装。他们的伪装很简单,割一捆芦苇,将芦苇的梢部和尾部捆扎起来,中间扒开来,人钻进去直起身子,便是一捆立在芦苇从中的芦苇。若不仔细查看,根本就看不出芦苇捆中藏着人。在叛军欢欢喜喜的攻入唐军营地的时候,五千名士兵和百姓已经成了一捆捆的芦苇隐藏在南边的芦苇荡中了。
严庄虽然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率军攻入唐军营地之后并没有放过周围的小片芦苇荡,他命人四下搜索了一番,但他的兵马不可能进入芦苇荡中细细的查看,只能大致的目测一番,故而毫无察觉。再加上他们发现了东边芦苇荡中的大片进入的痕迹之后,便已经认定对方已经潜入了东边的大芦苇荡中,对后方的小片芦苇荡再也没有做任何的详细清理和检查。
而王源行事向来是尽量做到滴水不漏的,王源知道,要想让对方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东边的大芦苇荡中,自己必须要做的有模有样。王源利用的便是那一千多名俘虏和那些无法渡河的战马。
第874章 夜遁(二)
实际上,这一路上数次作战,王源俘虏的敌军人数逼近四千人。但王源显然不可能将他们全部带着跑路。其中一部分俘虏身受重伤其实只是苟延残喘。更多的则是缺胳膊断腿的伤势,虽不至于回死,但是却已没什么用处。所以王源不得不下令将这些家伙丢弃在原地自生自灭。这么做虽然有些不人道,但王源别无办法,因为已经有数万百姓要照顾,带着这些受伤的俘虏更是不现实的。另一方面,王源也希望这些俘虏给后方的追兵造成困扰,延缓对方追击的脚步。至于效果如何,王源便不得而知了。
近一千两百名俘虏是四肢健全没有伤病的原叛军士兵。王源带着他们并非是要劝说他们加入自己的兵马,在王源看来,这么做是危险的。一旦这些士兵手中握有武器,在没有经过真正的思想动员和改造之前,他们随时可能倒戈相向。所以这一千两百名俘虏其实是作为苦力来使用的,他们可以帮着赶车负重,协助老弱病残的百姓们加快速度。毕竟这些人也是青壮之人,王源缺的便是这些青壮年之人。事实上在路上,乃至抵达瓦岗寨之后,这些俘虏承担了大量的重体力活。包括改造渡船和清理出航的水道,建造简单的码头和营地工事等等,这些人都出过力。
然而到了此刻这一刻,虽然王源很想也带着这些俘虏一起过江,但确实也无能为力。而且这些俘虏很不可靠,在实行自己的潜行计划的时候,他们很有可能会坏自己的事情。于是午后时分,王源便将俘虏单独看压在东边的大芦苇荡旁边,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兵马和百姓们正在做的伪装行动。
下午的时候,在叛军攻破营地前的一个时辰,王源亲自来到了看管俘虏的大芦苇荡旁,对俘虏们进行了一番如下的训话。
“本帅不瞒尔等,叛军即将攻破我方营寨,我军无法抵挡,更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大唐兵马是决定死战不降的,所以我们已经抱着赴死之心。然而如何处置尔等却让我很是为难。你们都曾是叛军的一员,我对尔等是不信任的。我的手下将领建议将你们尽数处死,免得你们以后再加入叛军,或者是在今日便会反戈一击。我认为他们的担心并非多余,他们的建议是很有道理的。尔等都是背叛大唐的罪人,也许该全部砍头一了百了。”
此言一出,众俘虏面如土色,他们确实心中对叛军即将攻破唐军营地而欣喜,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即将获得自由。但他们没想到王源居然要统统杀了他们,不少人当即吓得腿脚发软屁滚尿流。他们纷纷磕头求饶,指天画地的发誓绝不会再加入叛军,也绝不会趁乱反戈。还有的人甚至信誓旦旦的要加入大唐兵马,表示要和唐军一起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