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相国舟车劳顿,先去歇息一番回府见见家人也是应该的。对了,我等同僚商议了,今晚在张仪楼备下薄酒,想给相国接风洗尘。还请相国赏光莅临。”
王源哈哈笑道:“接风洗尘么?心意我领了,不过却是不必了。严冬将至,上下物资匮乏,均需节俭从事。咱们为官者此刻更要以身作则,不可铺张浪费。要知道一座酒席折算米粮和供上百百姓饱食一顿。韦左相,咱们要精打细算才是。”
韦见素忙拱手道:“相国教训的是,是下官考虑不周。”
王源呵呵笑道:“罢了,这些事稍后我需找你详谈,还有很多事需要和你以及诸位同僚商议。而现在,我却是没心思来说这些。诸位同僚,告辞告辞,咱们稍后再见。”
众官员躬身拱手,口中纷纷道:“王相国好走,下官等恭送相国。”
王源一摆手,赵青牵过马匹来,王源和众亲卫纷纷上马,马鞭啪啪作响,数百骑沿着长街飞驰而去,片刻后消失不见。众官员在原地拱手,待王源等人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纷纷收回目光。所有人的心中均忧心忡忡。王相国回成都连陛下都不见,却直接回复和家人团聚去了,这摆明是要闹事了。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此次王源回来必会有一番纷争,但没想到王相国进城没盏茶功夫这一切便开始了。陛下若是得知王源径直回府了,恐怕要气的吹胡子瞪眼了。真不知如何是好。
“好大的架子,连陛下都不见,这王源将自己看做什么了?难不成要陛下亲自去他府中去见他么?”一人冷冷道。
众官员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原来说话的是李瑁。
“寿王殿下,莫要这样说话。王相国他……”韦见素忙道。
“怎么?我说错了么?这王源未免太失体统了。父皇还在散花楼等着他觐见,他便就这般扬长而去了。你们这些人,还是不是我大唐的官员?王源如此,你们竟无一人有言语劝阻。你们所食之俸是我大唐的俸禄,当的是我大唐的差事,可不是他王源的。”李瑁冷声喝道。
众官员面面相觑,大家并不想跟李瑁争执。这李瑁自从来了成都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以前的李瑁性格懦弱,如今却是有些强横和跋扈之嫌了。众人知道,现在的李瑁深得陛下欢心,很有可能是将来太子的人选,所以也没人想去得罪他。
“寿王殿下,此言不妥。”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众官员一愣,谁这么不识相,这时候去和寿王理论,这不是要惹得李瑁叽歪半天么?再看时,却发现说话的竟然是颜真卿。众人不禁愕然,这颜真卿看来是摸不清路数,贸然发话掺和其中,未免显得有些冒失,寿王也定会有一番训斥了。
果然,李瑁瞪着颜真卿道:“颜太守,本王说的有错么?王相国的行为你认为合适么?”
颜真卿拱手沉声道:“寿王殿下,且不轮王相国此举是否合宜,但面对一个为大唐出生入死鞠躬尽瘁的功臣,寿王殿下刚才的那番话却是极不合适的。众所周知,王相国乃我大唐功勋之臣。当年平南诏讨伐吐蕃的功劳暂且不谈,光是这一年多时间,我大唐陡生剧变,王相国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力保我大唐不倒,可谓是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马嵬坡接驾入蜀、又领军击溃史思明十几万大军的大举进攻,硬生生将局面稳定住。这之后率大军进逼长安,收复大片失地。就在这之前的两个月时间里,还亲自率数千骑兵突袭敌后,救出了平原城等处的数万军民。同十余万叛军追兵浴血而战。对这样一个全力为大唐鞠躬尽瘁之人,殿下你方才那样的话如何能说出口?传出去岂非让天下齿冷心寒么?”
众官员暗自点头,王源这个人虽然众人对他的一些行为颇有些不待见,但不得不说正是此人的一力挽救,才让大唐朝廷有了立足之地,并且有了反攻的转机。这些功劳都是不世之功,是所有人都无法抹杀的。颜真卿的话毫无虚夸,说的正是实话。然而虽然众人心中是这样想的,这时候却也没有一人敢于附和,谁也不想引火烧身。
“看来,你颜真卿倒是对王相国五体投地了,但你莫忘了,你是我大唐的官员,要为陛下效忠而非别人。王源功劳再大,他也是我大唐之臣。他的功劳再大,那也是他身为人臣的本分。难道因为功劳大便可以轻慢陛下,无视体统不成?”李瑁振振有辞的朗声道。
颜真卿眉头紧皱,沉声道:“殿下,下官不得不反驳你。你的话完全没有任何的道理。不错,王相国和我等都是大唐之臣,为大唐尽忠效力乃是本分。但请莫忘了,臣子也有尊严,臣子并非奴婢。以殿下所言,当年魏征对太宗皇帝诸多不敬,太宗皇帝岂非有万千种理由杀之。但事实如何?太宗皇帝不但没有怪罪魏征,反称之为诤臣,称他为正己之鉴。这是何等的气度和胸怀。正因我大唐有太宗皇帝这样的明君,所以才有了我大唐百年之盛世。君臣相谐,互相尊重,方可齐心一力,共创盛世。”
李瑁大声怒道:“颜真卿,你好大胆子,你的意思是当今陛下没有气度和胸怀么?”
颜真卿冷声道:“这和当今陛下无干,刚才那些话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并非陛下之言。寿王口中说出的话可代表不了陛下。若是陛下听到你刚才那些话,怕是也要斥责于你的。殿下刚才的话有欠考虑,希望殿下能收回刚才的话。”
李瑁气的脸色青红,咬牙怒道:“颜真卿,你好大胆子。你刚来成都便开始指谪起本王的不是来了。”
颜真卿淡淡道:“下官不才,欲效魏征。倒是殿下该自重身份谨言慎行才是。殿下是陛下之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形象,殿下不能自重,会给皇族蒙羞的。”
众官员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颜真卿当真是个硬骨头,面对李瑁的咄咄逼人居然毫不退缩,言语如刀,话中带刺,丝毫也不妥协。
“好,好,我算是明白了,你是心中有王源而无陛下了。颜真卿,你是否认为,王源既然如此劳苦功高,我父皇该去他府上拜见他才是?是不是我们李家都要对他感恩戴德是么?”李瑁铁青着脸叫道。
颜真卿沉声道:“陛下若愿意亲自去探望王源,也并非不可。”
“什么?”众官员尽皆惊愕,颜真卿是不是糊涂了,这样的话怎可说出?昏了头不成?
“颜真卿,你好大的胆子。”李瑁怒喝道。
颜真卿沉声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若陛下当真能亲自前往看望王源,不但不会惹人非议,反而会让天下人看到陛下的圣明之举。殿下,若陛下当真这么做,您不但不可阻拦,反而要鼓手赞扬才是。圣君贤主绝不会因为臣子没有第一时间去觐见他便勃然大怒的,下官也不信陛下会因此而发怒。倒是殿下你当着群臣的面说出那些话来,明显有欠考虑,有招惹是非之嫌。下官再一次请殿下谨言慎行。”
群臣心中叫好,颜真卿这番话应对得体,说的正是堂堂正正的大道理。在这样的大道理下,陛下若是亲自去看望王源,倒确实是件美谈了。只是这颜真卿好像对李瑁已经印象大坏,这么当众数落李瑁,岂非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好了好了,理不辩不明,殿下和颜太守都有自己的道理,这件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大事。王相国只是回去休息片刻,也非是怠慢觐见。虽然于礼节上有些不合,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陛下也定不会怪罪。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争论下去了。光天化日之下,站在大街上说这些事恐不得体。颜太守,请跟我来,我带你去馆驿更衣沐浴去见陛下。”韦见素终于出来打圆场了,在韦见素看来,这场辩论胜负已分,为了避免颜真卿进一步的说出刺激李瑁的话来,他打算将颜真卿先带走。
颜真卿拱手道:“有劳韦左相了。”
韦见素拉着颜真卿便往路旁自己的车驾上走,然而李瑁显然是不甘心就这么被颜真卿走了,在后方大声喝道:“颜真卿,你方才说让我谨言慎行,那是对本王的警告么?是否是王相国叫你这么说话的?”
颜真卿停步转身,看着李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殿下,那只是我颜真卿对你的劝告,殿下,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便不明白我的话中之意。”
“我明白你的话中之意,但我问你,你有何资格跟我这么说话?”李瑁挺胸叫道。
“殿下,你这么问我,我无法回答你。殿下是皇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族,甚至代表着陛下。下官只是请你每一句话都要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考虑到当前大局。”颜真卿叹息道。
“哼,我是什么身份我自己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你也要清楚。莫以为抱了个大腿便可横行无忌。这也是本王对你的忠告。本王告诉你,你颜真卿要当魏征,但却还不够格。”
颜真卿怔怔半晌,长长叹息了一声。
“颜太守,咱们走吧,莫在说了。给我个薄面如何?”韦见素皱眉低声道。
颜真卿点头道:“罢了,就当我刚才的那些话都是放屁。韦左相,有劳了。”
韦见素拉着颜真卿的手匆匆上车,马夫挥鞭,马车碌碌而动,沿着街道往东而去。
……
南城横街,王源的宅邸前。王家妻妾老少早已齐聚宅前翘首以待。数日前王源便差人送回了信件,告知众人自己将要回成都的消息,王家众人便一下子炸了锅一般。
这段时间,王源带着公孙兰李欣儿阿萝等人离去之后,家中一下子少了许多人,好像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后宅之中只剩下了高墨颜和兰心蕙两人。这两人又不是特别喜欢热闹的,长腿美女虽然喜欢和人辩论,但面对的是兰心蕙这样的沉静淡然的女子,两人之间完全擦不出火花来。
平日里二人到一起来,也都是默然相对,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兰心蕙喜欢做些女红绣些帕子和花鸟这些事,高墨颜便只是看看书和弹弹琴,日子过得漫长而无趣。若不是三个孩儿在后宅之中喧闹,让后宅之中还有些声响之外,整个王府后宅几乎便是一片寂静了。
当然,有关王源的消息一直都源源不断的传来,这些消息都是运送粮草的兵马从前线带回的消息。然而这些消息的到来却丝毫没有解除相思之苦,反而让两个女子经常愁容相对。因为她们得到的消息是王源领着几千兵马突入敌后救援了,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一件多么冒险的事情。两个女子经常看着眼前三个蹦蹦跳跳的孩儿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却很是埋怨。王源啊王源,你们即便不在乎妻妾的感受,难道也不想想这三个孩儿么?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秋意日浓,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也愈发的浓烈。好在不久后得到了王源连破三城,救出数万百姓的消息,在全城百姓的热烈议论之中,两女的心情才慢慢的变得明朗起来。
王源他们安全渡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