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并非不知此举会让王源心中不满,但玄宗认为,这一次王源没有任何的公开理由来反对。因为这一次玄宗没有给王源任何一个理由。粮饷盔甲兵器都需要李光弼和郭子仪自己募集,玄宗不会动王源的神策军一丝一毫的物资,就是要让王源毫无反对的理由。唯一做的出格的事情,便是玄宗下令高仙芝将两万朔方军归于李光弼和郭子仪。这一点或许会让王源感到屈辱,但玄宗认为这即便引起了王源的不满也是值得的。必须要给李光弼和郭子仪一些兵马作为底牌,否则他们能否立足河东朔方一带都很难说。
当玄宗得知王源要回成都的消息后,玄宗的第一反应便是王源将要回来兴师问罪了。但玄宗仔细的做了应对,甚至连王源可能会提出的问题都做了假设。在全面斟酌之后,玄宗胸有成竹,甚至是有些期盼王源的归来。玄宗认为,如果这一次王源闹得太过分的话,反而会让他的野心暴露,反而会给自己加分。当然玄宗也做好了宽慰妥协的准备,他并不想王源因为愤怒而翻脸,因为自己还需要王源替自己卖命。
总而言之,对于王源的这次回成都,玄宗就像是个热血澎湃的少年一般充满了斗志。他甚至有些急迫的要见到王源和他过过招,急于想看到王源在自己面前哑口无言的样子,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玄宗凭栏观鱼,但他其实心思一点也不在鱼身上,他只是要表现出一种姿态。他不愿正襟危坐的散花楼大殿中等待王源的到来,那样虽然看似庄严,但其实却给人一种对王源的觐见极为重视的感觉。玄宗就是要一种闲适淡然的姿态让王源感受到,其实自己对他并没有那么的重视,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便有着特别的安排,让他知道,他在自己的心中只是一个臣子罢了。
……
内侍匆匆而来,站在廊下向玄宗禀报:“陛下,寿王殿下求见。”
玄宗愣了愣,皱眉问道:“只是李瑁么?没有其他人?”
内侍忙道:“没有,寿王殿下孤身一人。”
玄宗想了想摆手道:“叫他来。”
片刻后,寿王李瑁神色激愤的快步而来,来到廊下跪地磕头道:“儿臣参见父皇。”
玄宗头也没抬,手里抓着鱼食往水面轻抛,抛光了鱼食,从内侍手中取了布巾擦了擦手,这才回头看着李瑁道:“起来吧。怎地就你一人前来?王源他们还没抵达么?”
李瑁谢恩起身,从台阶上进了回廊之中,凑在玄宗耳边沉声道:“父皇,王源在半个时辰前便到了。儿臣和众官员也接到了他。可是这个王源简直太嚣张了,居然不第一时间来见父皇,反而跑回自己府中和妻儿团聚去了。”
玄宗皱眉道:“他回府去了?没说来见朕?”
李瑁摇头道:“没说,说他身子疲乏,需要回府休息。父皇您听听,这是什么话?他把自己当什么了?他眼里还有父皇么?父皇在这里等着他觐见,他却自己回府去了。父皇,这个人已经彻底的无视我皇家权威了。儿臣说了几句,那跟随他一起来成都的颜真卿居然跟儿臣吵起来了。父皇,这些人都已经被王源收买了,眼里只有王源而没有父皇了。”
玄宗冷目瞪视李瑁道:“你和颜真卿关于此事吵了架?”
李瑁吓得一抖,忙道:“儿臣……儿臣见不得他们如此蔑视皇威,所以便发了几句牢骚。那颜真卿便抓着儿臣喋喋不休,说的话简直难以入耳。”
玄宗冷声道:“颜真卿呢?也不来见朕么?”
李瑁道:“那倒不是,韦见素领他去馆驿更衣沐浴,一会儿便要来觐见。”
玄宗微微点头,缓缓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沉声淡淡问道:“颜真卿说了些什么?”
李瑁忙凑上前道:“儿臣诘问他们,王源不第一时间觐见父皇,难道要父皇亲自去见王源么?这话问的没有什么差错吧?”
玄宗皱眉道:“他怎么回答?”
李瑁道:“颜真卿满口歪理,他说什么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说什么王源对我大唐劳苦功高,陛下便是亲自去拜见他也不为过。说什么陛下亲自去不是丢脸,反而是彰显陛下的恩宠什么的。总之便是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对王源的失礼却只字不提。”
玄宗伸手一拍扶手,冷声喝道:“果然都是穿着一条裤子,拿这样的大道理来说话。朕怎可去见王源?难道天下是他王源的不成,王源是大唐之主不成?岂有此理。”
“就是就是,这些人现在心里都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几十名朝臣,看着王源扬长而去却无一阻拦。看着颜真卿跟我狡辩却无一驳斥,这些人都烂了,烂成渣了。他们都不是我大唐的忠诚,只知道趋炎附势。父皇,你心里一定要明白这些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李瑁在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玄宗冷目斥道:“住口,你的意思是朝臣之中无一对朕忠心是么?这样的话你也当众说了?”
李瑁愕然道:“儿臣……儿臣确实训斥了他们。”
玄宗怒骂道:“蠢材,你当众说那样的话,岂非是将他们往外推?大臣们虽然趋炎附势,但朕要做的是拉拢他们,而非往外推他们。你要让朕成为孤家寡人么?”
“这……儿臣……儿臣……”李瑁挠头道。
“你行事太不稳重,譬如今日之事,你便不该当众说出那些话。大可放在心里看在眼里,回头禀报朕便可。你那样说话,王源岂非很快便会知晓。你考虑过他知道之后的反应么?”玄宗皱眉再道。
李瑁沉吟片刻道:“父皇,我们越是不说,王源便会越发的嚣张。儿臣之意便是要他知晓,从而敲打于他。父皇,您便是太过纵容他,此人就要骑到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了,还如何容忍他?”
玄宗怒斥道:“你懂什么?要有策略,岂能蛮干?就算心中不满,表面上也不能撕破脸皮,你这么一来岂非是撕破脸皮了么?若当真逼得他狗急跳墙,对朕有何益处?对大局有何益处?”
李瑁躬身道:“父皇教训的是,但儿臣实在是不能忍了。事到如今,儿臣需要跟父皇禀明一件事情,这件事儿臣本放在心里不敢说出来,但现在儿臣要跟父皇坦言此事,因为这件事可以看出王源的狼子野心。”
玄宗皱眉道:“什么事?”
李瑁低声道:“父皇,儿臣听到传言。马嵬坡上的事情有诸多的谜团,父皇亲历此事,难道没有觉得有很多疑惑之处么?”
玄宗身子一抖,低喝道:“你是何意?”
李瑁低声道:“儿臣知道不该提马嵬坡上的事情,但此事干系重大,便是父皇责怪,儿臣也要说出来。马嵬坡上,王源赶去救驾,在佛堂之中出来后,王源禀报说逆臣陈玄礼、李辅国,和……和前太子李亨畏罪潜逃,踪影全无是么?”
玄宗皱眉道:“是啊。”
李瑁冷声道:“然而这件事只是从王源口中说出,可曾有过验证?那时候人心惶惶,无人怀疑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回到成都后,儿臣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那时下了数场大雪,荒山野岭之中天寒地冻四野茫茫。李亨陈玄礼等人能逃到哪里去?就算是逃走,也有足迹可循,那王源说派人搜查良久也不见踪迹,岂非蹊跷?”
玄宗吸了口冷气低声道:“你得意思是?”
“儿臣怀疑是王源当场杀了太子陈玄礼等人,之后藏尸匿迹,谎报他们逃走。”李瑁低声道。
玄宗身上发冷,皱眉半晌道:“可是他这么作为了什么?他大可不必这么做。就算他搏斗之际杀了他们,他也该明白,朕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他。若说他为了担心朕责怪他弑杀太子的罪过,却也说不通啊。”
李瑁沉声道:“父皇明鉴,这便是可疑之处。若王源杀了太子等人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杀人灭口的话。那么他的行为便合情合理了。”
“隐藏秘密?隐藏什么秘密?”玄宗沉声道。
“父皇,儿臣斗胆问一件事,请父皇恕罪。”
“问便是,啰嗦什么?”玄宗喝道。
李瑁忙点头道:“儿臣想问一问,马嵬坡上,玉环……不……贵妃娘娘被赐死之后,父皇可曾亲眼见到她的遗容?”
玄宗愕然瞠目道:“你问这个作甚?”
李瑁忙告罪道:“父皇息怒?儿臣并无冒犯之意。儿臣只是觉得事有蹊跷。外边暗地里有一股流言在疯传,说……说马嵬坡上贵妃娘娘并没有死,说她早已活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