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们将田承嗣拖拽下去,按倒在太极殿外的台阶上,军棍噼里啪啦的开始挥舞,对田承嗣开始动刑。
一百军棍的惩罚,谁也熬不过的。慢说一百军棍,便是五十军棍,体弱者也会被活活打死。骆悦朝曹集连使眼色,曹集会意,忙慢慢的往殿门口挪去,他想去跟行刑的士兵打个招呼,要他们手下留情。但他们的举动被史思明发现。
“骆悦,曹集,你们鬼鬼祟祟作甚?是否你们也认为田承嗣的话是对的,本元帅的话是错的?”
骆悦忙道:“卑职岂敢,元帅万莫会错意。卑职只是想要如厕,想问曹将军去不去。”
“呸,莫以为本帅不知道你们的心意,你们二人和田承嗣私下交好,是否想要为他求情?”
“卑职不敢,卑职无此意。但是元帅,明日恐又是一场大战,这一百军棍打下去,田大将军恐性命难保。大敌当前,自损大将,如何是好?”骆悦沉声道。
“还说不敢,这不是开口替他求情了么?你们三个不是私相交好么?好,本帅便让你们有难同当。你们怕田承嗣被打死,那便各替他领三十军棍去。”史思明冷笑道。
骆悦和曹集心中大骂,但却也无可奈何。两人被亲卫架出去,摁在田承嗣身边两旁,扒了裤子开始打板子。田承嗣左右看着两人,目露感激之情,欲言又止。三人苦苦咬牙支撑着,任凭军棍打的自己皮开肉绽,不发一言。
“史朝义,明日给你最后一天期限,若不能将粮道打通,冲潼关运回粮食来,你也逃不掉。还有,陈万年,今夜你负责在城中拉丁入伍,明日一早我要看到两万生力军。若是不能完成任务,你也将受军法严惩。本帅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本帅要有兵有粮,本帅一定要守住长安城。本帅是绝不会投降的。谁再敢说一句投降之语,本帅定斩不饶。”史思明阴沉着脸说完这几句话,起身怒气冲冲的离去。
……
长安城西十里之外,王源高仙芝等人同样目睹了第二日的惨烈攻城战。虽然没有亲历此战,但远处战事的场景同样让人触目惊心。在战事结束之后,王源和高仙芝两人对坐在一小堆篝火旁,低声的交谈着。
在王源将一根枯枝丢入篝火中之后,篝火的火苗窜了起来,王源对着火苗搓着手,低声问高仙芝道:“兄长,今日下来,你对这场战事有何看法?”
高仙芝英俊的面容上一片沉静之色,眼睛盯着跳动的火苗开口道:“攻守双方如此拼命的打法,必是两败俱伤之局。今日之战可以看出,攻城兵马已经开始尽全力攻城。守军也在全力守城。单论今日之战,双方势均力敌,就看谁能撑的下去了。这时候谁先顶不住,谁便是失败者。但其实无论谁最后获胜,也都是输家,因为他们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时候的胜者怕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王源微笑道:“兄长的意思……胜者是谁?”
高仙芝微微一笑道:“贤弟,难道你还想着在此观摩两虎相争么?该是下令调集神策军大军来此,准备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后两日如此惨烈的攻城战还要继续,到那时神策军只要一冒头,长安城中的守军便垮了。我想你一定不想置身事外。”
王源摇头道:“兄长,这回你可猜错了我的心思,我仔细的想了想,这时候我们似乎不该有所动作。”
“那是为何?你不是很想坐收渔翁之利么?”高仙芝诧异道。
王源沉吟道:“我当然想,但正如兄长所言,此刻两方紧咬难舍难分之际,一旦我神策军大军现身,便打破了这种平衡。如果史思明看到我神策军大军出现在长安城边,他会怎么想?”
高仙芝皱眉道:“他应该是会心灰意冷,丧失斗志了。因为他无法承受我神策军加入攻城之战中。”
王源点头笑道:“正是如此,这种情形下,他可能会直接放弃长安。然则我们难道可以光明正大的抢在李瑁面前攻入长安么?李瑁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而我们要是强行这么做的话,岂非是公然抗旨,告诉天下人,我们已经反了?”
高仙芝皱眉道:“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难道咱们便这般按兵不动么?毕竟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新皇也没表现出对你的敌意。你也曾同意平叛是第一要务,先平叛,再视新皇的态度再决定下一步。这时候我们怎能坐视攻城兵马败于城下?”
王源静静的看着高仙芝,他忽然明白了。高仙芝的内心之中还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真正扯旗造反的。对他而言,他更希望平息叛乱之后自己和李瑁能够和平共处。虽然那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但在李瑁没翻脸之前,自己不能有反叛的行为,否则在高仙芝心中会有抵触情绪。王源当然不想高仙芝有抵触的情绪,他宁愿帮李瑁一把,也不愿让高仙芝心中有疙瘩。只有当平叛之后,李瑁对自己的清算成为事实,他恐怕才会真正的站到自己的一方来。在此之前,高仙芝还是会抱着一丝和解的希望。
王源理解高仙芝的这些想法,毕竟作为一个曾经忠于大唐的大唐之臣,很难一下子让他摆脱忠君之念。虽然高仙芝表达了很多次对朝廷的不满,也表示过认可自己的不会为一人尽忠的理念。但是王源看得出他内心中的挣扎。谁都不愿被人称之为乱臣贼子,谁都不愿做出背叛自己曾经拥护着的一切的举动,这是每一个被这个时代滋养熏陶长大的人的局限性。要真正的让他们摆脱这些想法,怕只有用残酷的事实来改变了。
王源决定尊重高仙芝的内心,高仙芝是他在这年代少有的能交心的人之一,王源不希望他心中有芥蒂。虽然以高仙芝的涵养,他也不会激烈的说出观点来,然而自己必须给予高仙芝足够的尊重,毕竟自己和高仙芝之间已经密不可分,不可忽视他的感受。
“兄长,你说的很对。平叛为先,先解决叛军的问题,再看形势发展而决。我确实有些自私了。那么咱们即刻调兵前来,给予史思明压力,让他彻底崩溃?或者是等新皇的圣旨再决定?毕竟李瑁并未下旨要我们逼近长安,我怕我们私自调兵前来,会被他误解和怪罪。”王源道。
高仙芝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他很高兴王源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内心里他其实并不希望王源和李瑁之间闹成必须要反叛的局面,他还是希望两人之间能够和谐共处。他所能做的便是尽量劝解王源不要激进行事,那是他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贤弟,大军迟早是要调集出动的,长安一旦拿下,我们不必进入长安城,但也要立刻进攻潼关,准备收复洛阳。难道你真的打算一直等到明年春天再进攻么?长安一旦收复,形势便将逆转,我们大可不必等待天气转暖,而该一鼓作气往前推进,早一日收复失地,平息这场叛乱为好。至于新皇未下旨的事情,我想大可不必有这方面的顾虑。我们既意不在长安,便冲长安南边穿插而过,那样既可逼近潼关,也可威慑长安城,可谓一举两得。”
王源沉吟片刻道:“好,便依兄长之言。一切为了平叛着想,其余的暂时搁下便是。但愿李瑁将来不会将这一条当作我的罪名之一。”
高仙芝呵呵笑道:“贤弟,不要老把事情往坏处想。我不是替新皇说话,你想想,你若是获罪,我不也脱不了干系么?你我兄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了。然叛军未平,怎能先去考虑那些事情?我说过,无论将来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我是绝不会站在你的对面的。”
王源摆手道:“兄长无需多言,我相信兄长胸怀坦荡,我对兄长没有任何的疑虑,你心中的想法我也很是理解。咱们这边启辰回头,我去金州调集兵马,你去邠州调集兵马,两天后,我们在长安城东南三十里外合兵便是。”
第937章 夺城(七)
攻城进入第三日。第三日的攻城更为猛烈,李光弼几乎派上了全部的兵马从上午巳时起便开始猛攻长安。近十万攻城兵马轮番不断,潮水般的不断冲击着城墙和城门。
午后时分,芳林门一度被攻破城门,但在叛军悍不畏死的猛烈反击下,城门被夺回。数万新募的长安百姓被逼着用肉体堵住了城门缺口,然后以泥包沙袋石块将整座芳林门的城门洞全部堵塞,让攻城兵马无功而返。
城墙也数度被攻破,回纥士兵和唐军登上城墙,叛军在史思明的严令下拼了老命的死战,芳林门西侧的城墙几度易手,但终于被叛军抵挡住了凶狠的攻击而夺回。攻城方因为投石车的损耗严重,士兵的伤亡实在太过惨重,所以即便李光弼红着眼睛要不间断的继续攻城,但遭到了李瑁和乞扎纳力的一致反对。终于在傍晚时分鸣金收兵。持续了四五个时辰的第三日的攻城战也宣告失败。
第三日的攻城战之惨烈远甚前两日的攻城,死伤的人数也甚至超过了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总和。攻城方的死伤人数超过了四万余人,守城方的死伤人数也超过三万人。整场战事从一开始便是不断的死伤人数的兑换,战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一般隆隆吞噬着血肉和生命。战事结束后的黄昏,如血残阳照耀之下,城上城下遍地是尸首,几无立足之处。在长八里纵深三百步的战场上,人马的尸体堆叠,地面上的冻土都成了红黑色。冷风呼啸而过,让血液都凝结成了血冰,在夕阳下反射出晕红炫目之光。
即便是红了眼的李光弼,也面对如此巨大的伤亡而瞠目结舌。三日攻城,十六万兵马阵亡近四万人,伤者六万,其中近一半的伤者恐怕难以康复或者沦为残废。伤兵营地里人满为患,被拖回来的伤兵满地都是,到处充斥着凄厉的惨叫和痛苦的呻吟声。
李瑁大帐中,李光弼和乞扎纳力又争吵了起来。而李瑁则脸色苍白的呆呆坐在椅子上,听着两人的互相指责。
“李光弼,没见过你这样攻城的,你这是完全不拿我回纥兵马的性命不当回事。莫以为你们和我们签订了借兵的协议,你们便可如此不拿我回纥兵马的性命当回事。我回纥的每一名勇士都是千金难买的战士。你们那两座城全部抵给我们,也难以弥补我们的损失。我的士兵只剩下了五万能战,你告诉我,我如何交代?”
乞扎纳力头上的小辫子飞舞着,手臂挥舞着,口中喷着吐沫,高声怒吼道。他已经顾不得礼仪,顾不得大唐的皇帝陛下在场,他只想大骂李光弼的无能。他后悔的要死,悔不该在那天被李光弼的断指行为所感动,当时自己应该自断二指和他对着来,这样便刻意不必答应他回纥兵马全部听从他的差遣全力攻城了。现在十万兵马死伤过半,自己恐怕没法跟骨力裴罗交代了。现在可不是两根手指的问题,而是头上的脑袋的问题了。
李光弼却也不甘示弱,他也正心情焦躁的很,闻听乞扎纳力又在耍横,毫不客气的便怼了回去:“乞扎纳力将军,你回纥兵马死伤惨重,我大唐兵马便安然无恙不成?我六万兵马如今只剩下了一万余。这一万人还是陛下的亲卫兵马,也就是说,五万参战兵马几乎全军覆没,你还跟我算这笔账?你们回纥人是人,我大唐士兵便不是人么?我还告诉你,今日之局面便是你导致的。前日攻城你若听我军令,第一日便攻破城池了,怎还有这后两日的惨烈?”
乞扎纳力怒道:“你又来旧事重提,那还不是你们要招降史思明,才导致第一日攻城不力?要怪便怪你的计谋不力。怪你事前根本没有谋划得当。”
李光弼反唇相讥道:“你倒是会推卸责任,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回纥人的伎俩。你们说了借我们十万雄兵,然而你摸着良心告诉本帅,你的十万兵马全是精锐么?本帅领军多年,什么样的兵马我一目了然,你回纥借给我们的十万兵马中有一半是滥竽充数之辈。都是老弱残兵和吐蕃降兵。战场上贪生怕死乱跑乱叫搅乱局势的便是你们这些废物士兵。我们都知道,只是没有点名罢了。你还在这里蹦高骂低的胡闹,你们回纥人的信用低下,心怀鬼胎,不可与谋。”
乞扎纳力被戳破了真相恼羞成怒,高声怒道:“我们回纥人好心助你们平叛,却被你们如此诋毁。不可与谋是么?那好,咱们一拍两散,我马上带着我的五万兵马离开,你们的事情自己去办去。”
“你敢!”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两人的身后响起。
李光弼和乞扎纳力回过头来,见李瑁面如寒冰,脸色阴沉如墨,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凌厉之感。和平日李瑁的温和平静的外表迥异。两人感觉到了李瑁身上散发出的愤怒和阴沉,均吸了口凉气。
“当着朕的面,你们已经吵了无数次了,你们还把朕放在眼里么?朕是大唐天子,在朕面前的不庄重便是死罪,你们是不是觉得朕根本就是个摆设?嗯?”李瑁缓步走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臣不敢!”李光弼赶忙跪地磕头,连声告罪道:“臣失礼死罪,请陛下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