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士领命而去,史思明兀自低声冷笑不已。
……
史朝义匍匐在床上,身上的疼痛让他难以入睡。几名伺候的女子都被他骂了出去,这些女子们的眼里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史朝义看的清清楚楚。若是在往常,她们脸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史朝义会揪着她们的头发一顿拳打脚踢。然而今日,史朝义却只能骂骂她们罢了,因为他实在起不了身,而且他也没心情去和这些贱人怄气。
二更更漏之声响过,史朝义也有些倦了,正欲昏昏睡去之事,忽然贴身奴仆老胡挑了帘子进来,吹进来的冷风让迷迷糊糊的史朝义打了个冷战。史朝义张嘴欲骂,老胡却抢先开口了。
“大公子,有客来访。”
“有客来访?大半夜的来的哪门子客?给我轰出去,我这样子怎么见人?”史朝义怒道。
“是田承嗣、曹集、骆悦几位将军要求见您,田将军说无论如何要请您见他们。”老胡忙道。
“他们来作甚?”史朝义皱眉想了想,摆手道:“叫他们来见,不过我只能趴着见他们。”
“无妨,他们几位也都趴着被人抬着来的。”老胡道。
史朝义这才想起,昨晚这三人均摊了一百军棍,屁股都开了花,怕是也还没法子站着。
不久后,从门外依次抬进来三张软榻来,榻上田承嗣等三名将军都趴在榻上,鱼贯被抬进史朝义的卧房之中。三张软榻被依次对着史朝义的床头摆好,榻上三名将军倒还不忘撅着屁股拱手行礼。
“参见大公子。”
史朝义也撅着屁股回礼:“三位将军有礼。”
一名仆役看着这四人对趴,撅屁股拱手的场景实在是没忍住,捂着嘴巴笑了一声。史朝义怒骂道:“滚出去,再笑便撬了你满嘴的牙。”
仆役们灰溜溜的逃了个干净,史朝义这才对三人拱手道:“家奴不懂规矩,回头我收拾他们。”
田承嗣拱手笑道:“无妨无妨,闻听大公子今日受罚,我等便想来探望一番。大公子无恙否?”
史朝义闻言悲从中来,哭丧着脸道:“无恙个屁,我的背和屁股都被打烂了。父帅把我往死里打,若不是有人拉住了,我今日便成了一具尸首了。”
田承嗣叹道:“史元帅也太狠了,人说虎毒不食儿,元帅怎能对大公子下如此毒手?那粮草的事情摆明不是大公子一人的过错,干什么拿这件事来责罚大公子?”
史朝义摆手道:“田大将军,快别提了。这一关我还不知熬不熬得过去你,父帅说了,明日要我上城守城,要我第一个去送死,哎,过了明日,你们几位怕是便要替我收尸了。”
田承嗣和曹集骆悦对视一眼,均微微点头。骆悦沉声道:“大公子莫要担心,或许元帅只是气话。元帅怎么会那么做?”
史朝义叹息道:“哎,你们不知道,父帅最近对我越发看不顺眼。他说我不是他的儿子,就是个窝囊废。我瞧他不像是说假话。罢了,死就死吧,反正就这条命,他给的,拿回去便是。”
田承嗣低声道:“大公子莫要说这些丧气话。我等来见大公子是想跟大公子商议一件事的。”
史朝义睁着满是愁云的双目道:“跟我商议?那是什么事?”
“大公子知道么?外边又来劝降信了,刚刚我得到的消息,唐军冲城头射上了劝降信给史元帅。史元帅烧了信,连送信的唐军也射杀了。”田承嗣皱眉道。
史朝义呆呆的张着嘴巴道:“啊?有这事么?我却不知。这也不稀奇,父帅怎肯归降?父帅说了,他绝不会投降的。”
田承嗣轻声道:“大公子,这可是唐军的最后一次劝降,元帅彻底拒绝了他们,这之后便再无回旋余地了。”
史朝义愕然道:“难道……难道你们竟然有投降之意么?”
田承嗣看了身边趴着的曹集和骆悦一眼,回头道:“大公子误会了,我们可并没有这想法。我们只是为大公子着想罢了。史元帅为报先帝知遇之恩,为大楚尽忠的想法我们是极为敬佩的,然而史元帅似乎并没有考虑周全呢。”
史朝义有些发愣,皱眉道:“你们的话,我怎么没听明白?”
田承嗣想了想道:“罢了,咱们把话挑明了说吧。大公子认为长安城还能守住么?”
史朝义摇头道:“我怎知道?咱们现在只剩下不足四万兵马,怕是很难守住了。但这又有什么法子?这事儿父帅做主,我说的顶个屁用。”
“大公子,我们几个商议了一下形势,觉得根本就守不住了。大公子说的对,我们只有四万守军了,而且已经无兵源补充。今日城中便因为拉夫征兵起了大乱子,老百姓都要起来造反了。咱们的粮食也没有,兵源也没有。朝廷也不管咱们,根本没有派兵来援。而且很快王源的神策军便将要加入攻城之战了。今日晚间,我的人已经回来禀报,说金州邠州方向有了动静,神策军正大举调动往长安进发。这种情势下,如何能守得住?”田承嗣道。
史朝义呆呆道:“这么说的话,那里还能守住?可是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田承嗣道:“大公子,现在只有你有法子了。您一出面,或许大伙儿还都有救。否则,我们全部都要死在这里了。一个也别想活。”
史朝义愕然道:“我能有什么法子?莫非你要我去劝父帅献城投降么?那不是叫我去死么?我一说出这样的话,父帅当即便会砍了我。”
田承嗣道:“当然不是要大公子去劝元帅。元帅心意已决,他连唐军送信的都射杀了,这已经是和唐人决绝了。”
“那你说怎么办?”史朝义道。
田承嗣叹道:“大公子啊,不知道你看明白情势没有,朝廷根本就已经放弃了我们了,他们既不主动送粮,也不增兵救援,就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死在这里。我们现在是四面楚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史朝义咬牙骂道:“说起安庆绪这个混蛋我就来气。反正我们要死了,我也不想称呼他是什么皇帝陛下了。这狗贼弑父登基,重用严庄那个狗贼。他们两个本来就对我史家不满,我们要死,他们怕是要额手相庆呢。安庆绪最担心的便是我史家找他算账,为先皇讨公道,他怎会救我们?这话我跟父帅说过,父帅却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呢。”
田承嗣挑指赞道:“还是大公子是明白人,这些事很多人都看不明白,大公子却一目了然。安庆绪干的那些事冷了多少人的心,他做贼心虚,最怕的便是有人不服他的皇位。而所有人之中,他最忌惮的便是史元帅。史元帅可是跟先皇一起揭竿而起夺得天下的功勋老臣,他当然恨不得史元帅死了才能安心。这些事史元帅其实也明白,但史元帅恐怕是为了先皇的拳拳之意而装作不知罢了。”
史朝义怒道:“所以我们才有今日,大伙儿都死了,安庆绪也高兴了,唐人也开心了,我们却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田承嗣轻声道:“所以,我们才来见大公子,事情或有可为。只要大公子肯做,那么咱们非但不会死在这里,而且会活的更好。”
史朝义愕然道:“此话怎讲?”
田承嗣低低的道:“大公子,唐人的招降书咱们都听到了。大唐皇帝说,只要我们献城投降,他便封你们史家为平阳王,让你们史家镇守东北两镇,那便是个土皇帝了,何等的自在荣光?咱们这些跟着史家的将领们也都会被饶恕,这是多么优厚的条件?可惜史元帅就是不同意。”
史朝义皱眉道:“是啊,我也觉得条件很好,但父帅不同意有什么法子?你不是说他刚刚还拒绝了最后一次劝降,还杀了对方的信使么?这么一来,唐人还怎会容我们活着?城破后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田承嗣道:“未必如此,大公子可以出面接受大唐的条件啊。”
“我?”史朝义撑起身子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道。
“是啊,大公子一定要说,史元帅不肯答应,你无能为力。但其实大公子你忘了,朝廷招降的便是你史家,大公子也是史家一员。大公子若是出面同意献城投降,朝廷也定是准许的。就看大公子有没有这个胆量了。”田承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