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珙大喜道:“原来如此,本王并不知他的兵力部署,原来长安他只有不到四万的兵马驻守,其余的都是回纥骑兵。这我就放心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我还是要请教相国。”
王源皱眉道:“还有何事?”
李珙看了一眼李璲道:“十二哥可否暂避,我和相国有机密之事要说。”
李璲瞪眼道:“什么机密事,都要瞒着本王么?二十六弟,你又玩什么鬼花样。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今日我陪着你一起来见王相国便是防止你捣鬼的。你的话必须也教我知道。”
李珙红着脸道:“十二哥,你这是什么话,我和相国的私人谈话你也要听,你把我当什么了?当真岂有此理。”
“我可不管,十一哥他们说了,这时候咱们要多长个心眼,免得被卖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大伙儿要相互监督。特别是你和王相国之间的话,更是要公之于众了。你心里没鬼的话,又何必担心。”李璲大声道。
“我哪里有鬼了?不过是和相国有私交,说几句私人的话罢了。你跟相国一起打过仗么?有过私交么?若不是我,相国你都未必能见的到。”李珙红着脖子道。
“呸,瞧把你显摆的。”李璲啐了一口。
李珙欲待再说话,王源沉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皱眉喝道:“你二人要吵闹回家去吵,我这里岂是你们吵闹的地方?若无他事,便请自便。本帅可没时间听你们相互斗嘴。”
李珙忙道:“罢了罢了,摊开来说便是。相国,你给评评理,这次夺回皇位的讨伐是否是我挑头?那么若夺回皇位后,谁可继位?二十七弟倒也罢了,他无意继位,只愿当道士。其余几名皇子之中,是不是本王最有资格?而且相国你是否一开始便向父皇推荐的本王?”
王源听到此处,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些家伙们仗还没打,自己便先为了未来的分赃而争执不休了。争夺的焦点自然是皇位,这几兄弟定是都不肯相让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确实相国举荐你为太子,但现在情势不同,讨伐李瑁我等兄弟共同协力,怎好让你一人得了宝座?就算凭着相国说,也不是有理的么?”李璲叫道。
“相国是看我的面子才协力助我,你以为是你们几个么?莫忘了当初你们背地里说了不少相国的坏话,还在父皇面前诋毁过相国的,现在却好意思来说这等话。”李珙指着李璲的鼻子道。
“哎呀,翻旧账么?你是要将以前的事情都翻出来说一遍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也……”
“住口!”王源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王源本以为这等分赃不匀之事起码也要在战胜了李瑁之后,没想到八字还没一撇,这兄弟几人便已经内部闹得不可开交了。看来李家子孙确实没救了,还活着的皇子之中竟无一人识大局知大统,恐怕真的是气数已尽了。
“你们给我听好了,大饼还没到手,便为了分饼而自己乱了起来,这样还如何能和李瑁抗衡?我奉劝你们几位王爷,要么团结一致打败李瑁,要么便回去统统上奏表请罪于李瑁,偃旗息鼓,等李瑁大发慈悲绕你们性命。当真岂有此理!皇位谁来继承,总要等那个位置空下来才好定夺。到时候必有教诸位都满意的办法。现在便闹起来了,成何体统?你们若再如此不识时务,明日我便断了你们的粮草,让你们手下一兵一卒也无,看你们如何争。”
李珙和李璲均低头不语,虽然身为皇子亲王被王源这般呵斥有些心中不服,但谁叫现在一切都仰仗王源。加之王源的话也让两人心中有些悔意,相互瞪视了一眼不敢再吵。
王源继续道:“你们回去告诉其他几位王爷,若不能团结一致,你们是必败的。可休想我出手救你们。若你们为了这没到手的皇位争执不下,我倒是宁愿以太上皇的名义亲自出兵,将来奉太上皇重新临朝,也省的你们这些人私下里争吵。言尽于此,我也不留两位王爷了,请回吧。”
李珙和李璲均悚然一惊,若真的闹得王源最终只能选择再奉父皇上位,那可是大家都输的局面。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李珙本以为王源会完全偏向自己,给自己一个定心丸吃,却不料王源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实在难以排遣。他欲对王源说些什么,却发现王源已经负手转身立于堂上不再看他们。
数名亲卫从侧边进来,一名亲卫队长道:“二位王爷,请吧。”
李珙叹息一声跺了跺脚转身离去。李璲愣了片刻也追着他的身后去了。
第1028章 小城
在贺兰山的遮蔽下,朔方道西北方向黄河所流经的区域有着一种奇特的富饶的景象。这种富饶在北方之地很是罕见。但其实说奇怪也不奇怪,茫茫黄河在这一带并非是以自东而西的走向流淌,而是拐了个“几”字形的大弯自南往北的穿行过这片土地。于是,在河流两岸便形成了一大片广袤肥沃而丰饶的土地。自古以来,这片区域因为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而有了一个闻名天下的称谓——塞上江南。
这个称呼一点也不夸张。在这片土地上,不仅有大片水草丰茂的畜牧之处,还有能出产优质稻米的水田。要知道,大唐全境之中,除了淮河以南之地,北方能种植出稻米之处屈指可数,西北之地更是仅有这片土地了。而且因为地处西北,阳光照射充分,而且昼夜温差较大,这里的稻米虽然产量略低,但却米质奇佳。煮出来的饭,熬出来的粥,或者是蒸出来的米糕,做出来的米线都是颗粒饱满,喷香可口。正因如此,朔方道出产的大米价格昂贵,非豪奢大户皇亲国戚难以企及,大多是供给宫廷贵族享用,或者是豪华酒楼之中供有钱人享用。
吴忠县城便属于这塞上江南中的一座小小的县城,它位于贺兰山东南,距离大唐新皇李瑁登基的灵州不过三百余里,是黄河拐弯往北的一处起点。自吴忠往北数百里的黄河流经之地,便是一片在贺兰山庇佑下的丰茂之地,而吴忠县自然是这片丰饶土地上的一颗明珠。在以前,这里的人家无论是放牧牛羊马匹或者是耕种水田,抑或是那些黄河上架舟打渔的渔人,他们的日子过得都还是挺不错的。忙时种田放牧,闲时去贺兰山中打猎,过着一种比较惬意安宁的生活。
然而这一切在一年多前便被安禄山的叛军所打破,虽然安禄山的兵马并没有深入到偏僻之地,在吴忠也不过是攻下了县城而已。但人们对于叛军的恐慌还是让他们开始逃亡。一些人往南逃难,进入了陇右道剑南道,还有一部分人躲进了贺兰山中,忍冻挨饿熬了半年多时间。直到去年八月间,王源率神策军横扫长安周边城池时,才逼得叛军不得不往东撤退,这里才告收复。这之后大量的百姓回到故土,重新开始收拾家园土地,但因为收复后农时已过,很多庄稼已经无法种植,所以剩下的半年同样过得艰难。
但无论如何,他们熬过了这几个月的煎熬,春暖花开之时,面对肥沃的土地和依旧流淌在身边的黄河,百姓们心中充满了希望。然而就在他们满心期待着要大干一场今年要个好收成的时候,另一场灾难无情的降临了。三月里,第一队回纥人骑着马踏上了这片土地,这之后,这里便成了地狱。回纥人肆意的劫掠财物,无情的杀戮百姓们,夺走他们妻儿姐妹,到处无恶不作。百姓们期待着朝廷的救援,甚至有人徒步数百里赶往灵州求救,希望驻扎在灵州的唐军能出手驱逐回纥人。然而他们得到的是让人寒心的消息,有人告诉这些百姓,怀远郡所属的吴忠县怀远城已经全部被朝廷抵押给了回纥人。回纥人成了这几处城池的主人。
百姓们愤怒难言,失望难言。他们不得不再一次的大举逃亡,避免被杀戮和被掳掠的命运。他们不明白的是,朝廷为何会放弃这片富庶之地。宁远郡所属的一带正是一片最为丰茂之地,也是最靠近黄河的一片地域。每年这里产出牛羊马匹千万,优质稻米百千万石,朝廷怎么会这么舍得这么大方。
百姓们不懂的是,正是因为这里的富庶丰饶,他才成了回纥大汗骨力裴罗眼中的一块肥肉。骨力裴罗早就看上了这片丰饶之地,在首次借兵得到了丰州和受降城之后,第二次李瑁要求借兵的时候骨力裴罗毫不犹豫的提出了以怀远郡作为交换抵押的条件。一则,怀远郡在丰州和受降城西南方,地域相连,得到了这两处,便等于将势力范围往南推进了几百里。其二,这片沃野水田的产出可以就近供养在南边的驻军,因为这里自己是一定要驻扎重兵的,而光是怀远郡所属的三座县城的大片地方,便足可供养数万兵马之需了。
当然,土地的丰饶并非是骨力裴罗得到这里的全部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这片土地的地势。一旦得到了这片土地,所谓的贺兰山天险便不复存在,最令人头痛的黄河天险也不负存在,困扰着大举南下的两道难题在瞬间得到解决。一旦自己将来意图南下进攻,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贺兰山山谷通道中增兵至怀远吴忠两城,这两处的黄河渡口均平缓开阔,是绝佳的渡河之处。更妙的是,这里已经属于了自己,自己可以大胆放肆的渡河,而无需担心任何人的进攻。这战略上的考虑,在世骨力裴罗最在意之处。
当然,李光弼对这里的战略位置的重要是很清楚的,他提出将丰州东边的胜州作为抵押城池交换兵马,但骨力裴罗一口回绝。李光弼是个精明人,他给的胜州虽也是边境要地,地盘面积甚至比怀远郡的地盘还大,但骨力裴罗可不会上李光弼的当。胜州地盘虽大,但所辖大片都是鸟不拉屎的沙漠戈壁,草都没一根,要来何用?虽然是大唐边境要镇,得到了胜州可将大唐西北的边境全部掌握在手中,但骨力裴罗根本不需要得到整片北方的边境入口,他已经有了丰州受降城这两处入口,根本就不需要再多一片入口。对骨力裴罗而言,解决养兵的问题和黄河天险的问题才更为实惠。
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最后还是李瑁出来拍了板,同意了骨力裴罗的条件。李瑁根本不懂战略位置的重要性,他还以为两处地方都差不多,都是穷乡僻壤之地。眼下他最需要的便是回纥人的兵马,所以这些地方回纥人要便给他便是,将来能拿回来便拿回来,真正拿不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此他还将李光弼责怪了一顿,说他不分轻重缓急,这时候还跟回纥人讨价还价作甚。李光弼也很无奈,但势在必行,倒也只能如此。唯一的期望便是将来这帮回纥人能守信用,将来还能赎回来。否则今日这场交易必是将来的大麻烦了。
……
热辣的太阳当空照射,没有人耕种和打理的土地上满是藤蔓野草,显得杂乱颓败。流淌的黄河像一条黄色的巨龙缓缓往北,阳光下水波粼粼,安静祥和。
在距离吴忠县十五里处的灼热的大地上,一个黑色的移动的影子出现在了隆起的地平线上。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至无数个黑色的影子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绵延数里之宽,铺满了整片大地。无数柄兵刃指向天空,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反光,白花花一片,就像黄河河面上的水波的波纹。大地也微微的发出沉闷的颤抖声响,那是数万只马蹄在地面踏行的身响。幸而地面上草叶繁茂,否则必是烟尘四起之势了。
这只兵马正是柳钧亲自率领的骑兵前营的一万名骑兵。在庆州休整数日后,柳钧奉王源之命率领骑兵先行往北抵近,这一万名骑兵正是突前的一部,他们的目标便是坐落于十五里外黄河岸边的吴忠县城。本来柳钧并不需要参与前营的行动,但他觉得,这北上的第一战必须要胜的干净利落,不能拖泥带水。只有一举夺回吴忠县城,方可抢夺吴忠城西北的黄河渡口,为后方的大军渡河创造有利的条件。
大军下了一座隆起坡地,左边已经能看到缓缓流淌的黄河的河水了,队伍前方骑在马背上的柳钧勒住了缰绳。
“常有旺。”
“末将在。”骑兵前营统领常有旺策马从侧赶上,拱手应诺。
“斥候回来了么?吴忠县城距此还有多远。”柳钧问道。
“禀报柳大将军,还有十五里。前方过了那片树林密布的山岗,应该便可目视可见了。”常有旺沉声道。
柳钧的手搭凉棚遮住刺目的阳光,往前极目眺望。前方郁郁葱葱的地面上草树连天,像是一片绿色的地毯铺到天边。树木的遮蔽之下,什么也看不见,既无人烟也无村舍城池。
“兄弟们都热的够呛,这地方窝着风,太阳又毒辣。柳大将军,是否停下来休整一番。人马也喝点水吃点东西。反正已经到了吴忠县了,休息恢复一下,兄弟们便准备攻城了。”常有旺沉声请求道。
柳钧看了看身边的众人,每个人都被阳光暴晒的如同快要蒸熟的虾米,脸上脖子上一片红彤彤的。这种天气之下,穿着厚重的盔甲,里边还有衬衣,可以想象是多么的痛苦。柳钧自己便知道,自己的靴子里都滑溜溜的,怕都是汗水,黏糊糊难受的要命。
“好,便原地休整,喝水吃饭。常有旺,你跟着我去前方山梁上瞧一瞧。也好拟定进攻之策。”柳钧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