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太正要说话,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笑着看了过去,见是自己的孙子林深,忙招手道:“阿深,快过来!”
兰芝一抬头,见一个头戴孝巾身穿白绸道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正是千户林深,来不及回避,只得随着母亲行了礼,低头立在一边。
那林千户约莫二十三四岁,生得剑眉星目,宽肩细腰长腿,很有男子气概。
他也是宛州官场上人,认识在州衙做书吏的秦仲安,又刚从秦二嫂那里买了一批秦氏止血膏,自也认识秦二嫂,笑着拱了拱手,寒暄了两句。
见到秦二嫂身后立着两个女孩子,林深认出其中一个是唱曲的马三姐,曾在人家筵席上见过;另一个不认识,虽然低着头,浓长的睫毛低垂着,却依旧能瞧出来生得极美貌。
他移开了视线,去看左边悬崖下探出的叶子已经开始变黄的灌木。
林老太太最是信赖秦二嫂的药丸,因此拉着秦二嫂说个不停。
林千户在一边听祖母和秦二嫂说话,知眼前这个美貌少女是秦二嫂的女儿秦大姐儿。
他是认识赵郁的,忽然想起这位秦大姐儿便是赵郁的下堂妾秦氏,便又看了一眼,却发现秦氏虽然荆钗布裙,可是色若春花,娇美异常。
林千户忽然心里有些乱,忙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皂靴的靴面,试图转移注意力。
待祖母与秦二嫂寒暄罢,他便扶着祖母先去了。
又走了一截路,秦仲安这才问秦二嫂:“林千户怎么戴着孝?林老太太活得好好的,他给谁戴孝?”
秦二嫂扭头看了看,见林家的人早走远了,便道:“林千户的娘子去世没多久,他是给他去世的娘子戴孝。”
又道:“林千户先头的娘子是宫里管薪柴司的王公公的侄女,生得千伶百俐,和林千户恰是一对,却早早害病去了.....”
秦仲安连连叹息。
兰芝轻轻叹息一声,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世事皆是如此。”
进了菩提寺,众人先烧了香,便一重院子一重院子开始进香跪拜祈祷。
眼看着前面是送子观音殿,秦二嫂不由停住了脚步——她年轻时结婚一年多未曾生育,日日被秦老太太嚷骂,说她是“不下蛋的鸡”,服药调理之余,她和相公四处进香求子。
在这菩提寺送子娘娘殿拜了不久,她就有了身孕,后来就生下了宝贝女儿兰芝!
也就是说这菩提寺的送子娘娘着实灵验!
秦二嫂正在踌躇,一抬眼,见兰芝径直就要进去,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我的儿,这个菩萨咱还不能拜!”
若是菩萨显灵,兰芝肚子里揣上一个小的,那她家就在这宛州城安身不牢了。
为了保住兰芝腹中的孩儿,一家人怕是得连夜迁到异乡去了。
兰芝一见是送子娘娘殿,心里一动,就要往里进,却被秦二嫂拽住了,便抬头看了过去:“娘,怎么了?”
秦二嫂神情复杂:“这是送子娘娘殿,里面供奉的是送子娘娘!”
兰芝笑了:“娘,来寺庙进香,不兴隔殿的,既然来了,就进去拜拜吧!”
秦二嫂:“兰芝,菩提寺的送子娘娘甚是灵验!”
她牙疼似的看向秦仲安:“不信你问你爹,当年我和你爹就是在这里拜了送子娘娘,回家没多久我就怀上了你!”
兰芝不听则已,一听就更要进去拜拜了——反正她就要招婿上门了,现在拜拜送子娘娘,将来一成亲就怀上孩子,多么美好!
她对着秦二嫂淘气一笑,挣脱开秦二嫂的手,笑嘻嘻进了送子观音殿。
送子观音殿里静悄悄的,正中间的蒲团前正立着一个穿着石青锦袍的高个子。
那人听到声音,转身静静看向兰芝,目若寒星,嘴唇微抿,不是赵郁又是谁?
兰芝一见赵郁这张傲气的俊脸,心里便有些慌,一颗心怦怦直跳,飘飘悠悠没处安放。
她心里除了怕,还是有些烦的——怎么去哪儿都能遇到赵郁?这可真是孽缘啊!
兰芝盼着赵郁早些把她给忘了,彼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像这样老是遇到,赵郁就会一直记得她,将来当了皇帝,记起往事,心中还怨恨她,那可怎么办?
兰芝垂着眼帘低着头,藏在衣袖内的拳头悄悄握紧,等她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带着甜蜜蜜的笑,大大杏眼成了弯弯的月牙儿,雪白圆润脸颊上小酒窝深深。
她的笑脸如朵朵桃花春风中盛开,又如久雨乍晴阳光灿烂,赵郁一见兰芝这甜笑,整个人都酥麻了,心道:难道兰芝是有苦衷的,她心里还有我?
这个猜想令赵郁的心跳有些快,耳朵也红了,他竭力板着俊脸,鬼使神差般道:“秦氏,我正要和你说呢,你的衣服首饰,我明日就让人收拾了,送到你家里去。”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红得快要滴血,恨不得先撞墙死了再说!
他明明想说的是——“我从京城给你弄了一套成色更好的红宝石头面,现如今你家去了,这些我也用不着,还给你送去吧”......
兰芝见赵郁虽然板着脸,一脸不好惹的傲气样子,说出的话却甚是讲道理,便含笑道:“郡王真是太客气了,我用过的东西,新人入门总是要毁掉的,未免可惜了,给我送去也行!”
赵郁:“......”
他忽然抬手捂着脸,一言不发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真的好想死一死啊!
兰芝:“......”
他又怎么了?
外面秦二嫂等人因为不拜送子观音,都在外面等着,正说着闲话,却见到端懿郡王走了出来,低着头捂着脸疾步而去,转眼就“蹬蹬蹬蹬”下了青石台阶,很快就不见了。
翡翠的脸刷地白了,忙拎着裙裾跑了进去,握着兰芝的手急急问道:“姑娘,难道你又揍端懿郡王了?”
她带着哭腔道:“姑娘,你怎么这么冲动啊!郡王那张脸,能轻易打了又打吗?”
上次打了一次,姑娘带着她离开了王府;这次若是再打了,她得赶紧催着姑娘逃离宛州啊!
秦仲安和秦二嫂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也顾不得马三姐了,忙也进了送子娘娘殿:“兰芝,到底怎么回事?端懿郡王怎么从这里冲了出去?”
秦兰芝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待我拜完送子娘娘,咱们回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