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2)

权夫人和婆婆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太夫人轻描淡写。“那是人家的陪嫁丫头,去大厨房做厨娘,一天做这么七八个人的饭,从早忙到晚,不嫌累得慌?我看你还是厚着脸些,以后想吃特制的点心,你就往立雪院递个话,嫂子面子放在这,难道焦氏还能说不?”

蕙娘自然免不得再和大少夫人虚情假意一番,对这个结果,她是有点吃惊的。甚至对大少夫人主动开口,她都有些想不明白,不过,大少夫人一闪即逝的放松,倒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再看看权瑞雨、权季青,这时候就看得出高下了。权瑞雨是把精明藏得浅,面上的古灵精怪下,看得出也是一片茫然:两房第一次交火,摆明了长辈们偏向二房。现在大厨房出缺,二房愿意派人补上,也做了前置文章,铺垫都铺垫得够了。大房认输也认得非常痛快,甚至反过来为二房铺路,也算是很有风度了。这时候顺理成章,二少夫人从厨房入手,一点点就把家事分过来管了……长辈们才夸完二少夫人,又否了大少夫人的提议,看得出,还是两人一致商量的结果,这的确是有些令人费解了。

权季青呢,尽管也就比瑞雨大了四岁,可态度稳重,还是老样子,一双含笑的眼,似乎什么都看清楚了,但自然也什么都不会表示过来。遇见蕙娘的眼神,还是善意地微微一笑,似乎有些话能从态度里传递出来,可蕙娘和他不够熟悉,他的潜台词,她只能读出几层。

等晚上权仲白从外头回来——他这是又受了推不得的请托,出外给名门世族之家扶脉去了。蕙娘就和他闲聊一样地,把阜阳侯夫人来访的事说了。

“姨母挺照顾你的么。”权仲白看得出是很累了,虽不至于直打呵欠,回答得却也很敷衍。“糖藕方子,给了就给了,你不至于舍不得吧。”

这个人,对于她昨天把糖藕分送各院的事,居然还表示一点赞赏……而且看得出来,并不是故作反话……蕙娘又有点看不出他的底细了,这个权神医,究竟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她居然竟拿不准。真要糊涂,那也说得通,大少夫人在饮食上拿捏立雪院,他吃得是也不高兴,可看她把不快露得太明显,他倒拧起脾气了,坚持‘你吃不好,那就自己去说’。估计心里也想着,一家人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一旦由他去说,自己就变成媳妇儿的枪了……

可一个能把宫中纷扰局势看得这么明白,在昭明末年风云诡谲的大势之下,一个人力挽狂澜硬生生地把权家从鲁王那边洗脱出来,拉成了太子党中坚的人物,他可能这么糊涂吗?

若是假糊涂,她送藕,自然会触怒权仲白:刚逼退了大房一步,自己就上前去占位置了,是有些着急。可他又和没事人一样,好像根本就看不懂送点心的下一步是什么似的……

蕙娘也没有再往下说了,她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一时想想两重婆婆,一时又想到大少夫人反常的热情,再想想权季青丝毫都不意外的神情,权仲白的态度……

她觉得,这个良国公府,恐怕比她想得还要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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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娘已经有六七年没有进宫了,打从昭明二十五年年初选秀起,为了避嫌,她就再也没进过宫廷一步。当时朝中纷争不少,皇上身体也不好,哪还有心思打焦家的主意?自然也就不爱听琴了。要说起来,如今后宫中的主位们,她真正熟悉的,也就是那位即将倒台的皇后了。蕙娘对她的作风,倒是很熟悉的:昔年皇上拿不定主意,还想把她许配给鲁王为藩王嫔的时候,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孙氏就多次向皇后进言,把蕙娘从长相到家世,都夸得和一朵花一样,更是时常请她进宫献艺,夸奖她的琴艺‘为吾辈第一’。那时候,她过门还没有几年,年纪尚轻,可那精致细腻的妆容、沉稳亲切的风度,已经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也就是因为如此,这次进宫见到皇后,她的确是吃惊的。虽然知道皇后这几年来心里苦得很,可蕙娘是真没想到,后宫之主的位置居然这么不好坐,才短短六年时间,皇后居然已经苍老成这个样子了……

端午是大节气,宫中女眷没有不出席的,连两个还在襁褓中的皇子都被带了出来,做了两个锦绣堆出的五毒艾虎大包袱在养娘手中抱着,东宫倒没在内宫,他跟着皇上,在前廷和大臣们饮宴。内宫则席开数桌,有众妃嫔娘家诰命,也有近年来当红的官宦夫人。只今年焦家没人过来:毕竟是寡妇了,大节下的,一般不出门给人添堵。

蕙娘因权仲白没有官职,本该在最下首坐着,可阜阳侯夫人疼她,便令她坐在自己身边,因向太后、皇后笑道,“就让她服侍我用饭,您们就别给派宫女啦。”

要寻常说这话,众人也都还会保持矜持,可张夫人打趣的是权二少夫人,众人都给面子,都笑了。太后一边笑,一边把蕙娘叫到身边,慈爱地道,“也有这些年没见你了……倒是生得更美啦。怪道你才出孝呢,你婆婆就进宫说情请大媒了。真是有眼光,再晚一步,你还不知被谁家求了去呢。”

连太妃,平时最淡泊的人,都拉着蕙娘的手,“成了亲更漂亮!上回你相公进宫给我扶脉,我还说呢,自从有了媳妇,人看着气色更好了……”

两位长辈虽然和气,可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诰命,都能像这样被当作自家晚辈对待的——就是自家晚辈,那也是恩威并施,一边敲打一边勉励。似蕙娘这样,虽然在宫中赴宴,可为一群妃嫔明着夸、暗着夸,好话都要听出耳油来的,也的确是少见,的确是出风头……

太妃夸完了,就轮到皇后来拉关系了,她才说了几句话,那边宫人就引了吴太太来见:身为尚书太太,她肯定也是受邀进宫的。

不过,为了等选秀,硬生生把女儿拖到这个年纪,最后还被宫中涮了一把:吴兴嘉没说亲,宫里就不提选秀,吴兴嘉一定亲,宫中就忙起了选秀的事儿,日子就定在她婚期后头……吴太太还肯进宫赴宴,脾气也算是极好的了。

在诸位娘娘跟前,她当然没有了平时的矜持冷艳,给太后、太妃都下跪磕了头,便要来给皇后行礼,却正好,皇后拉着蕙娘,刚让她在自己身边坐着说话呢。因吴太太进来,这话头自然被耽搁住了,可她却一直握着蕙娘的手,不令她起身离开。

这,双方就都有点尴尬了,皇后是神思恍惚、漫不经心——手还没松呢。吴太太呢,总不能等蕙娘把皇后给挣脱了,自行走开之后再来行礼吧。可在蕙娘,受一个长辈的礼,按老辈儿的话来说,那是要折福折寿的……虽说她未必就信,可当着众人的面,也没有谁会就这么大剌剌地受了吴太太的礼。

蕙娘便将无措尴尬给摆在了面上,她先看了吴太太一眼,又求助一样地看了看太后和太妃——这两位长辈笑眯眯地,太后去逗皇次子,太妃去看皇三子,竟似乎谁都没注意到这里……就连牛淑妃、杨宁妃等有品级,可以出言提醒皇后的红人,也似乎都忽然间忙了起来。

蕙娘只好又抱歉似地看了看吴太太,一边轻轻地往外抽着手,可皇后又攥得紧……等吴太太咬着牙,插烛一样地往下拜时,她终于将手退了出来,起身退到一边:却到底还是迟了那么半步,终究算是受过了吴太太的半个礼……

等吴太太行完礼站起身来了,皇后这才忽然间回过神来,她歉然对吴太太笑道,“这阵子都睡得不好,刚才有些头晕,就走神儿了,您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