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2 / 2)

“我哪算什么千金之子,”权仲白笑了,“贱命一条,等天收呢。”

见封锦还要再劝,他又道,“不要紧,昔日往西域一行,历经艰难险阻,也算是见识过一番场面,今日就算是刀光剑影,料也伤不到我的。倒是你,拨几个手下给我也就是了,真要亲身涉险?你要是碰破了一点油皮,我这受的压力也就大了。”

这摆明了是在打趣封锦和那一位的暧昧关系――权仲白毕竟是御用神医,皇家的阴私事儿,再没有谁知道得比他更多了。朝野间的传言千奇百怪,可皇上同封锦到底是什么关系,恐怕也就只有他同其余寥寥数人清楚了。

封锦星辰一般的双眼,似乎都要被权仲白这句话点亮,他坦然而从容地面对权仲白的打趣,“子殷你这就有点捉狭了,我还没有问你呢,家有娇妻幼子,隆冬腊月,你非要亲身涉险吗?就不怕回过头去,遭了那位焦小姐的埋怨,大冷天的,还要吃闭门羹?”

想到焦清蕙,权仲白就是一阵头痛,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并不答话。

封锦在名利场里打滚的人,哪能看不出眼色?他也不再开口,室内一时又冷清了下来。一轮半弯的月,被白雪映得透亮,从纸窗里映进来,倒是要比灯火更亮得多了。

偶然一阵风过,刮得屋舍索索作响,封锦轻轻地打了个抖,嚷道,“好冷。”

他紧了紧身上的貂裘,又将火炉子给拨得旺了一点,注视着那跃动的火苗,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权仲白忽然有感而发,他居然也就问出口了,“子绣,这么多年,每逢佳节总是如此孤凄,可曾后悔过?”

“做皇帝的,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孤家寡人。”封锦摇了摇头,“就算身边有万人围绕,他也是一样孤独。人生本就是一个人的旅途,孤凄亦是常态而已,所差者,只有习惯与否,说到后悔,倒不曾有过。”

“是啊……”权仲白喃喃地道,“天地者,万物之逆旅,此身亦不过是苦海中的一叶孤舟,风吹浪急,又有谁能相伴始终呢?”

“此等无情语,我能发,你不能发。”封锦倒笑了,“你是有妻有子的人,若夫妻不谐那也就罢了,上回嫂夫人有事,我看你也一样着急,这时候再说这种话,有点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你才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权仲白赏他两颗大白眼,“你同他两情相洽,虽不能日日都在一处,可也算是长相厮守,人生能有如此际遇,已经令多少人羡慕不已。茫茫人海,你当知心人是那样好找的吗?”

封锦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他柔声道,“子殷,还忘不了她?”

当时达贞珠去世时,权仲白和家里闹得极不愉快,这些事是瞒不过封锦的,他会有此一问,也属自然。在此孤灯冷月、陋室独处之时,似乎白日里那极为分明的界限,此时也都消失不见,任何话也可以自然出口,犯不着担心对方会有异样的猜疑、解读。权仲白反问封锦,“子绣你说,情之一事,究竟都含了什么呢?”

封子绣微微一怔,他沉吟着没有说话,半晌,才自失地一笑,“要说都含了什么,真不知道,总之是一种感觉吧。相知相惜,为相守可以不惜一切,这在我而言,也就算是真情了。”

“所谓相知相惜,无非是志同道合。”权仲白说,“世上和他志同道合的人并不少,唯独同你有情,必定也是以色为媒。昔日陌巷初见,他可谓是一眼钟情,那时已经知道相知相惜了吗?怕也未必吧……在我看,两情相悦,两人总要外貌上相互吸引,心灵上可以唱和。可话又说回来,你我也算是很能说得上话,外貌上也能相互欣赏,可我们之间或有友谊,却绝无热爱相恋……要说你和他有多志同道合,恐怕也未必全真――”

封锦眉宇一暗,他蓦地站起身来,踱到窗前仰首眺望月色,半晌方道,“所以元好问要问,世间情为何物……这种事玄之又玄,只讲一种感觉,其实外貌、心灵有时都能不论,只是两人相对时气机牵引的一种感应吧。唉,为这么一种感觉,能付出多少,真是说不清楚的……”

“能付出,有时已经是幸事啦……”权仲白想到一人,数种滋味,忽然都泛上了心头,他百般怅惘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有时万般都合适,却偏偏无此动心之感,有时呢,什么都太不同了,就真有感觉,可……”

封锦有点被闹迷糊了,他失笑道,“子殷,以你的性子,但凡是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时候不去争取?你该不会是――瞧上有夫之妇了吧?想你平时出入宫廷内帏――”

“别瞎说了。”权仲白也笑了,“就那些困在深宅,成天面上三从四德,私底下钩心斗角的太太、奶奶们?我可还没那么不挑剔。”

“那也就是说――”封锦一句话才起了头,权仲白神色一动,他摇了摇头,急促地压低了声音,“听见外面马声没有,他们来了。”

封锦登时就显示出了燕云卫统领应有的质素,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又弄出些漱口□的响动来,接着才坐回床上,将身形掩藏在被褥之中,活脱脱就是个起夜的旅人。

雪夜里月色本来就特别分明,虽说屋内灯火不怎么亮,但影子可以映出老远去。权仲白极用心地听着,听得那本来踌躇不前的马蹄声,渐渐地又都起来了,慢慢靠近了客栈,他心头才一放松,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响动,有人粗着嗓子低声而含混地喊道,“风紧,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