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对她已经失去信任,也许是要出口的话,的确关系重大,权仲白很少有这么犹豫、这么黏糊的时候,他又沉吟了片刻,才似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你只知道自己被害,可能是权家人出手,为的是防你过门,鼓动我谋夺世子之位。可不知你想过没有,不论是大哥还是三弟、四弟,对我都足够了解,我无意世子位的事,他们自然心中有数。”
他顿了顿,又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肯定是更明白的。会不会因为娶了老婆就放弃遨游宇内的理想,我看只要熟悉我的人,也都能很轻松就得出答案。这人实在也没有太大的必要,冒着风险来防患于未然。当然就是安排,以我对家人的熟悉,也能很轻松地预料到他们会采用的手法。三弟、四弟不说了,只说大哥、大嫂,要害你的命,未必,安排什么事坏了你的名节,倒是大有可能。”
大少夫人在人命上的确是比较软,自己似乎一般是不动手的,蕙娘不禁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已经完全投入到权仲白的思绪里了。“你问我,害我的药,是不是神仙难救——”
“如果是神仙难救,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权仲白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宜春票号对一般人来说,只代表惊天的财富,可你想过没有,这么一个全国上千家分号,富可敌国的大票号,对于我们大秦来说意味着什么?事到如今,也无须讳言,宜春号几乎是一手就拿捏住了大秦的一条命脉,少了它,全国的金钱流都要停摆,它的能量,大得你可能都想象不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你来说,那是钱生钱的钱柜子,对别人来说,那就全不一样了,我想,他们可能就是盯上了你们焦家的票号股份,有了宜春号做后盾,他们距离所图之物,自然又更近了一步。”
蕙娘的眉头拧起来了,“他们?”
“是啊,他们。”权仲白慢悠悠地说,“运送火器,私造毒药,甚至连当年西北大战,罗春背后似乎都有他们的身影,你猜猜看,他们的大计,计的是什么,所图,图的又是什么?”
火器、毒药、钱庄、北戎……蕙娘的呼吸声一下就抽得紧了,忽然间,她怀疑的对象也从权季青变作了那无形无影的他们:原本以为,密云的爆炸是权季青一手安排,针对权仲白而来,这人头既是个恶作剧,也算是对她质疑的回答:如果一切顺利,权仲白这会已经不可能再挡着他的路了,就算一起不顺利,他权季青也不仅仅是一个只会说大话的小疯子。
可现在,她的想法却发生了变化,那一枚人头,只怕是来自‘他们’,姑且不论自己被害,是不是‘他们’的手笔,只说这密云爆炸的事,按权仲白刚才细细述说的过程来看,在敌人溃退之前,他一直没有露脸,始终在暗处行事。这枚人头,很可能就是告诉权仲白:我们已经盯上你了,收敛一点吧。
对一个私底下运送火药,很可能和异族暗通款曲,又不断在收集原料,私造毒药的帮派堂口来说,即使是权仲白这样的神医,恐怕也不是不能拔除吧。倒是她自己,平时幽居不出,相形之下,可能还稍微安全一点……
心念电转之间,她已明白了权仲白不肯回家的原因,“依你看,国公府里——”
“不要说国公府,只怕是你们焦家都不干净。”权仲白淡淡地说,“当然,没有真凭实据,一切只是空谈。甚至害你的毒药都不是神仙难救,也是令人诧异……不过想来,如果你身边有他们的卧底在,你舌头特刁的事,自然也会被传递出去。神仙难救的苦味非常特别,你不可能尝不出来的。也许就是因此,他们才用了一贴新药……却也是制作精良考究,非行家所不能为。”
“那你给我的册子——”蕙娘又有问题了,“等等,你明知我们家也许也不安全,可为什么还来——你能耐那么大,朋友那么多——”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明白过来,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能怔怔地望着权仲白,反倒是权仲白若无其事,淡淡地道,“给你的册子,写的倒也都是真的,京里有能力配出这种药方的师傅都在上面……毕竟怀疑只是怀疑,没有真凭实据之前,自然是要把网子撒出去,明面上的沙子由你来筛,底下的功夫,我自然会做。”
蕙娘轻轻地闭上眼,她使劲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你告诉我,这次出去,你是不是得到消息,知道他们要送原石上京,因此问燕云卫借人,想要生擒几人拷打审问,找出新药的线索……”
见权仲白默然不答,她又艰难地续道,“受伤后反来焦家,是不是想以身作饵,把焦家的内线给钓出来?”
她死死地瞪着权仲白,大有不得到答案,决不罢休的意思。权仲白又沉默了片刻,才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你想多啦,我做很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当然,能一举多得,那是最好,可要说都为了你,那也是没有的事。”
居然是把送上门放到口边的人情,一举又给推得远远的,压根就不屑讨她的好……
蕙娘轻轻摇了摇头,只觉得心乱到了极处,她想问权仲白:你都肯为我做到这样,为何还要同我和离。又想问自己——她想问自己……
她想要自问的那句话,实在太过锐利,锐利得她实在不敢碰触,连想也不能想起来,忽然间,她再不能面对权仲白,只得心慌意乱地站起身来,连场面话都撂不出来了,披风也顾不得披,竟是夺门而出,站在门口才稍微一回顾,才看见权仲白,便觉得双眼刺痛,只好猛地将门一甩,把吃惊的权仲白,给关在了门后……
作者有话要说:蕙娘这几天接受的惊吓真多。
☆、115脆弱
如今东南乱事初平,朝中事务繁多,又恰逢年后京察,很多事年前总要铺垫一番,在腊月封印之前,焦阁老从来都是忙得□乏术。蕙娘和权仲白说了半日的话,老人家居然还没从宫中回来,她心绪烦乱,又因不便在娘家过夜,时间有限,便索性进了内院去看文娘。正好,文娘也从花月山房出来,正和四太太、三姨娘说话呢。
定亲到现在也有大半年,像文娘这个年纪的姑娘,气质变化也就是几个月的事。她看起来不再是那个娇滴滴的相府千金了,起码粗粗看去,也有了几分温良恭俭,甚至是穿戴打扮,都不复从前做姑娘时的处处出挑讲究,恨不得连一个耳坠子都是有来头的。蕙娘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见她身上也就是一个珍珠项圈,说得上举世难寻,还有从前的气派,其余衣饰,只得‘得体富贵’四个字,心里就先安了一点:现在王辰、王时兄弟都在京里,肯定也住在一处,焦家给文娘的嫁妆再多,也比不上渠家的那位姑奶奶,与其从过门时起就摆出一副夸豪斗富的架势,倒不如现在自己就改了性子,在这种事上争,是最没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