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都要没了,再高的威望又有何用……就在京察前夕,皇上终于准奏致仕,以太师封赠焦阁老,并体其家情,御赐宅邸田土,令焦阁老在京中养老,不必回原籍居住,又以焦阁老为国有功,追封其子焦奇为大中大夫等等,一应封赏不及备载,种种殊恩亦难以细数。总之,这个从十年前就年年嚷致仕的老首辅,在生命的尽头,终于是如愿以偿,卸下了这个代表了无尽权力与无尽责任的头衔。
因焦阁老不必回乡,也就没有饯别,又因为老人家病情沉重已难见客,他的徒子徒孙们除了侍疾以外,上焦家来似乎也没有别事可做。可老人家都已经是这副德行了,据说连谥号都已经拟好――就是伺候得再好,老人家还能记住你、提拔你吗?就算老人家日后缓过来了,可京察就在眼前,有些好处,现在捞不着,可就一辈子都捞不着了……从老人家起病到致仕,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可焦家已是俨然变了天地。就是正月里,来拜年的车马,还能堵出一整条胡同呢,现在,除了权家、王家的车辆之外,一整天再不会有第三辆车了……
#
蕙娘跪在地上,虔诚而庄重地给祖母牌位行了礼,又再默祷片刻,这才站起身来,将手中余下的这支香,□了锃亮的铜香炉里。
“您还想给谁上香,我来替您上。”她一边擦手一边说,“这才下床没有几日,您可不能任性,没听见仲白说吗,跪下起来,一起猛了就容易头晕……”
权仲白、王辰、文娘三个小辈,都站在老太爷身边,虽然口中不提,可面上认同之色,却是不言而喻。老太爷环视孙女、孙女婿,见几人气氛熙和,显然关系融洽,尤其文娘站在王辰身边,面上隐带红晕,喜乐安详之意,自然散发出来,他不禁欣然一笑,从善如流,“好好好,现在这个家里,我说了不算啊,孙女儿们、孙女婿们说了算!”
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给母亲、妻子牌位鞠躬上了一炷香,这才在蕙娘和文娘的搀扶下出了小书房,在一暖房的青葱绿意中缓缓徜徉:今年暖得晚,二月里,花还只能开在暖房,花月山房的桃花是一朵都没有开。也就是这几天里,日头才渐渐地暖将起来。
“人情冷暖,真是所言不假。”即使是老人家,都不禁有所感慨。“才只是去年腊月里,还有人送了南边的梅花来。现在百花齐放时,群芳荟萃的,却不是我老头子这里,而是杨家的后花园喽。”
才这么说了一句,他嘿嘿一笑,又欣然道,“不过,我也有许多年没有闲情逸致,能够同孙女儿们在一处赏花啦。”
他撵王辰、文娘,“你们小夫妻,才成亲没有多久,不要老在我身边伺候,这院子里处处都是奇花异草,不去寻芳探蜜、惜取春光,更等何时?”
这对小夫妻面色微红,王辰还要客气,“祖父说笑了――”
文娘却殊为不客气,拉住王辰的衣袖,生拉硬拽地就把夫婿给拽走了。老太爷也不要权仲白和蕙娘搀扶,自己负手在院中踱步片晌,又问蕙娘,“最近一段日子,府里没有什么麻烦吧?”
“有我们在家,还有谁不长眼?”蕙娘轻描淡写地道,“就有些势利眼的小官儿,想要兴风作浪的。王尚书出面,也早都给打发走了。”
就算退下来了,就算人丁稀少,可有王家、权家照看,也没有谁敢和这两家为难的。老太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光进是要比冬熊懂事一些。”
这还是老人家得到消息以后,第一次提到何冬熊的名字……蕙娘看了看权仲白,见他面色木然,似乎根本就不懂老太爷言下之意,她不禁白了权仲白一眼,才轻声道,“良禽择木而栖,他是有雄心的人,改换门庭,也是很自然的事,您不必往心里去。”
“我何必往心里去?”老太爷柔和地说,“傻妮子,何家家教如此,多添这门亲家,对你来说是福是祸还很难说。对这个没过门的弟媳妇,你可要拿出自己的章程来。”
话点得这么明,权仲白就是想装糊涂都不能了,蕙娘立刻感到他的眼神对准了自己的侧脸,好似两个小火把,灼灼地烤着她的脸颊。
以权神医的作风,会秉持什么态度,几乎是不问可知。蕙娘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等婚礼过后,我想和仲白回冲粹园住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呼,好久没双更,还真有点吃力
老人出局,新人要入局了,莲娘这丫头的戏份要来啦。
☆、120烦恼
何总督难得回京述职,又是走马江南,他肯定有很多话要对皇上说,很多忠心要表。最起码对江南现存的几大问题,要拿出自己的一套来,如若只是去江南任上熬资历拍水花的,以皇上的作风,只怕这个江南总督,也是做不久的。
也因此,在二月这场轰轰烈烈的京察风暴中,原本常年访客稀少的何府一下就热闹了起来。派去何家请安的婆子回来给蕙娘描述,“不止是杨派想和他套近乎,连咱们焦派好些元老名宿,似乎都暗暗地瞅着他们家呢。现在是人心浮动,他们家倒是比王家要热闹得多了。”
因何总督这番上任江南,是预备把儿女一道带过去的。除了他已经中举,正在读书备考的大儿子何芝生之外,次子何云生,几个被送回京城给正太太养活的庶女,都要跟着老爷一道下江南去,和在他身边养活的那些庶子并姨太太们会合。为免山长水远,发嫁不便,新娘子在路上受苦。叔墨和莲娘的婚期定得很近,等蕙娘伺候完老爷子,三月中回归权家的时候,何家已经派人把嫁妆都送来了,权夫人领着她那些丫头,比往常少费了不少心机,就已经将婚事处处都预备妥当。蕙娘在与不在,倒是都不着紧了。
权夫人对她手底下那些各有神通的丫头们也是赞不绝口,听说蕙娘想回冲粹园住一段日子,她没有表态,倒是先玩笑一样地说。“你人回去了不要紧,这伙可人的小丫头们可得留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要我再费力巴哈地和那些刁钻老婆子打交道,我可受不住这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