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1 / 2)

三言两语,便把桂家的家底交待了一番——这是个很正统的边境武将世家,和崔家一样,也是世代镇守边疆,族人陆续前来投靠,便渐渐地在当地生根发芽。因为西北战事频繁,他们家势力发展得要比崔家更快,现在西北军政两界,都有相当的影响力。但也因为他们的影响力,以及那从开国时便伏下的祸患——大秦唯独就他们桂家和崔家,家眷是随在任上,没有留守京城的——两家和京城的关系都比较微妙。崔家还好,东北毕竟距离京城近些,并且女真弱小,崔家手里的兵一直也都不多,但桂家和朝廷的关系,却一直都是两边的心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问题已经不是桂家或者朝廷能轻易解决,时至如今,还关系到了西北局势。虽说桂家没有做藩镇的心,但却一直都很有做藩镇的潜质,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在数十年前,鸾台会便把握住了时机,一举挟持了桂家命脉,把他们绑架上了走私军械的这条小船,打通了前往北戎西域的康庄大道。

至于这条康庄大道究竟是做什么用,是否又暗伏了几条闲笔,蕙娘便没有细问了,见好就收,没必要给权世赟留下自己咄咄逼人的印象。今日权世赟吐露的这些秘密,已经足够她咀嚼好一阵子,更推测出鸾台会的一些底细了。起码她要给云管事作出一个印象,那就是她更关心的,还是眼前的问题。“这样说,让桂家听话并不难,只是我们令桂家配合,对他们自然也要有一番交待。会里这又是怎么说呢?”

云管事唇边逸出了一丝冰寒的笑意,他若无其事地道,“在他们来看,我们权家,自然也和他们桂家一样,是被挟制住了……说来,也是该让你知道些□了,毕竟,桂家从前,也未曾接触到多少鸾台会的线索。你倒是可以乘势试他们一试,看看桂家有没有摆脱会里的意思。”

蕙娘不禁低声道,“这……”

开了口,才觉得桂家态度,也确实难以捉摸:武将养匪自重并不罕见,他们一直要做的,也只是限制走私军械的种类和数量,不让北戎坐大而已。有没有中断合作,把鸾台会打死的念头,还真很难说。若他们以为鸾台会只是求财,说不定还会一直欣然合作。但若意识到鸾台会的真正目的,为身家性命着想,那自然是巴不得早日脱身。云管事的意思,还是让她有机会便摸摸桂家的底,看看他们对鸾台会的情况,掌握到什么程度了。

在这样的阴谋组织里做事,心肝没有七窍,如何能应付得了这许多尔虞我诈?蕙娘打从心底感到一股疲惫,却知道此时不是喊累的时候,她很快截断了自己的话头,浅笑道,“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云管事对她的聪慧很是满意,嗯了一声,又道,“借口是有了,可我们自己的章程,却还没个头绪。三哥你怎样看的?”

良国公望了云管事一眼,蕙娘隐约觉得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也停留了一会,他慢慢说,“我从刚才就在琢磨这事呢,那几家终于决定接纳我们入伙,可见他们心里也是乱,都没有什么好招。可我们却不一样了,无非是要在许多条路里,选择最稳妥,最不需要我们自己出面的一条而已。这个局,明里是他们出力,暗地里,却还是要我们来布。”

说句实在话,自从蕙娘过门,对良国公,她是只见了威严,不见威风。虽然想来,当年的三边总制,怎么也不是简单人物,但一个小家,闹得如此分崩离析不说,在云管事跟前,他也和个哑巴似的,时常一个会开下来,竟是一语不发,好像只能言听计从。要说她对这个公公什么太高的评价,那也是假的。但良国公这么几句话出口,她不禁有几分改观了:局面纷扰至此,并不是所有人的思路,都这么清晰的。

“这个局怎么布?扳倒牛贵妃,要许家在宫中出力,扳倒牛家本家,需要桂家在西北布置,扳倒牛德宝一家,可以交给孙家去做。”良国公徐徐道,“至于牛家的党羽,文臣么,想必杨家是不在乎为我们顺手扫荡扫荡的,武将呢,则更不必说了。我们权家可以和孙家合力扳倒牛德宝,但别的事,我们做不了,别家也不能推诿,是非他们所不能办的。如此一来,风险均摊,各家没了顾虑,入伙自然也就爽快,这也才能调动各家自己的兵马本事,把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让人查不出一个不字来。”

“棋子都已经摆开了,我们的思路,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他自然地说,“还有什么事,能同焦氏所说那样,又犯了皇上的忌讳,又要从西北串联到京城,又可顺便给仲白擦擦屁股呢?”

云管事和蕙娘对视了一眼,两人均已明白良国公的未尽之词,蕙娘心头巨震,许多念头纷至沓来,若非养气功夫到家,几乎神态失守。云管事亦是眉头大皱,颇有几分不舍,“真要这么安排?往西边的军火线,虽然暴露了一些,现在也不是没有麻烦,但一旦割舍,西北风云变幻,若局势不利于我们,要再建立起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密云那一炸以后,这条线多走一天,就是多一天的风险。”良国公淡淡地道,“这些年来,罗春也是被我们喂得很肥了,断个几年,消耗消耗他也好——这匹养不熟的狼,太壮实了也是个变数!”

蕙娘之前以为良国公对云管事言听计从,这个想法,如今倒被彻底打消——只看云管事的神色,便知道两人私下对话时,恐怕他还是很能听得进良国公的布置的。这么大的事,被良国公几句话一说,他便很有几分动摇了,一时左顾右盼,看看良国公,再看看蕙娘,又翻身踱到窗边,背着手望着窗外,看来,竟是真的沉吟起了个中的得失。

蕙娘立刻也就把握了这个机会,冲良国公递了一个含义丰富的眼神,良国公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摆了摆手,便也老僧入定,自己闭目沉思去了。

至此,蕙娘也只好随了大流,垂下头盘算起了自己的心事,又过得片刻,权世赟方才转过身来,沉声道,“你也知道,西北这条线,是被老大亲自握在手上的。当时被仲白觑破玄机,险些坏了大事,我们费了多少工夫才把老大安抚下来?当时我们口径,还是要把这条线给修复的,现在又要亲手了断?虽说也是为了永绝后患,但恐怕老大那里轻易是接受不了!”

他显然情绪激动,已不再顾及蕙娘。一番话,竟隐隐点出了当时台面下的连番博弈。蕙娘慌忙竖起耳朵,将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一家人纷争再多,也都是为了彼此考虑,”良国公道,“密云这件事,已令李晟有了警觉。现在燕云卫上下经过几番整肃,我们的人还有几个留在核心?更别说宫里,李晟生性多疑,献珠策弄巧成拙以后,他身边一切事情,又重是连太监一手遮天……我们如今也是束手束脚,消息已经没有以往那样灵通了……若是从前,他会把心力花在这上头么?他要考虑的事太多了!密云的事,若没有一个让李晟满意的答案,我怕他疑心越来越重,有些事从前会放过,如今也要查。说实话,不过是为了让婷娘受孕,何至于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居然要把牛家扳倒?我们大可把孙家他们推在前头,调动他们和牛家去争!你为什么不做这样的想头?归根结底,你也和我有一样的担心,你难道就不想把牛家推出来做这个替罪羊了?”

这两人多年合作,对彼此自然相当了解,云管事烦躁地又踱了几个方步,方才颓然道,“不错,这么现成的思路,怕连焦氏都不会错过,我就想不到么?只是你也知道,老大这几年,心里很顾忌我。这事一出,他多心起来,只怕要撺掇着老头子把我弄回去!”

良国公一刻不停,立刻接上道,“也是,这件事,不好由你来讲……”

他一指蕙娘,断然道,“我也不好亲自回去,此事,便由焦氏来办吧。乘着这个机会,也可让长辈们看看她的为人,若能得族长青眼,以后有些事,你也不必那样难办了。”

蕙娘心底,顿时扑通乱跳,她屏着呼吸,不敢将紧张外露,只是做出她应有的好奇之色,随着良国公一道望向了云管事。

云管事死死咬着牙帮,腮帮子上一条筋只是乱跳,他有些神经质地指着良国公,“你就逼我吧你,如今又哪有这个时间!你从前不提,许家七七就在跟前了再这样说?你分明就在逼我!”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责怪良国公的意思,良国公也未露出愧疚,只是嘿嘿一笑,坦然地将这个指控给认了下来。云管事又犹豫了片刻,方才一砸拳头,断然道,“好,这事我代族里做了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这么定了!焦氏你在许家见机行事,且按这条思路来走,你男人惹出来的事,便由你来收拾也好。待此事成了定局,你回老家一趟,也算是让你这个下代主母,认认我们宗房的门!”

蕙娘还能有什么说道?自然只能恭声应下,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尽力办好了。

乘着云管事胸怀激荡,来回踱步的当口,她又瞥了良国公一眼——这一回,千真万确,她是从老头子面上,瞅出了同刚才交换眼神时一样,都不易为人察觉的满意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思绪理清了,今天小爆一下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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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汇聚。

平国公府毕竟是京中豪门,此次平国公夫没了,连宫中都先后有几拨太监出来代主子祭拜。过得七七,出殡往江南去前一晚,众亲朋好友,堂客男眷,都往平国公府中去行伴宿礼,许家族中亲眷,自然是前一天白日已经到齐了,至于别家有要送殡的亲眷们,则是入夜后陆续到齐,院中亦备下了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从灵堂到仪门,俱是灯明火彩,热闹到了十分。

京中诸勋戚,不论彼此间关系如何,一百多年下来,都是联络有亲,这样的场合当然又是济济一堂。许家和杨家做了几门亲事,杨阁老家是阁老太太带了儿媳妇亲自过来,连杨阁老本都来打了个转,只因为第二日还要入值宫中,因此方才辞去——连首辅家都到得这样早,日未落已经进了门,余下各亲眷也都不敢怠慢,蕙娘过了初更便到,已算是早了,可没想到府中已是处处灯火,看样子,预备着宾客们休息的下处,十停里已满了有八停。

因权家和许家这几代宗房没有联姻,蕙娘本带了权瑞雪过来,已算是尽到了情分,权瑞雪自然有一批朋友,也几乎都许家,只是多半还跟了父兄,场合也不允许他们胡闹。她自己则被让到灵堂,先给许夫再行了礼——之前七七之中,她也依礼又祭拜过了——退出来被让到后堂用茶时,来迎接的也不是她已见过一次的杨七娘——杨七娘还灵前陪跪呢,却是许家已出嫁的两三个女儿,并族中一些亲眷堂客,招待客了。

就是有再深的感情,七七四十九天这么闹下来,这些亲朋也个个都哀伤得够了,除了杨太太依然一边低声饮泣,一并秦尚书太太——许夫娘家嫂子,与许夫娘家那边又几个亲眷,还围着又是劝,又是自己也唉声叹气以外,余下诸,都低声说笑,有的赏鉴院内百戏,有的去隔邻听戏文了,还有的坐一处喝茶吃点心,还都要忙里偷闲,悄悄地打量着旁的装束,瞧瞧这平日难得一见的素装,又是谁穿着俏式、谁打扮得精心得体。

这样场合,倒是要按辈分安坐了,蕙娘辈分小,花厅内坐了坐,便觉得坐不住——这屋里大部分都比她们长了一辈,如昂国公府的李夫,更是要比她们长了有两辈之多,时不时新来一个太太,都要站起来问好,索性便站起身来,同主家打了声招呼,笑道,“身上不好,倒想着先歪一歪打个盹儿,倒要怠慢主了。”

一般太太,身体娇弱的有的是呢,哪里就能都熬一夜了,许家一个已出嫁的姑奶奶,忙笑着将她请出花厅,“现也才刚二更,离吉时还有许多工夫,六嫂知道二少夫平时家务繁忙,今日未必是休息了过来的。倒是特特预备下了一间屋子,就这附近,是们几个女孩儿未出嫁时住的绿天隐,就这样坐轿子过去,不远便到了。一会出来也方便不说,又幽静得很,能好生休息……”

她虽形容只是清秀,看着更有一股羞怯态度,但办起事来倒是利索大方,蕙娘笑道,“倒是们世子夫想得周到。”

许姑奶奶微微一笑,自然地道,“六嫂做事,自然是滴水不漏。”

她似乎和世子夫关系极好,很把这个嫂子的说话放心上,竟亲自将蕙娘领到了绿天隐之内,将她安顿下来了,还陪着说了几句话,蕙娘便问她如今嫁哪里云云,许姑奶奶道,“就扬州,这一阵也还住绿天隐里,过一阵子,同六哥一道扶灵回去也是正好。”

蕙娘便知道她是许家一个嫁到了扬州范家的庶女,仿佛嫁的就是如今翰林院编修范智虹的弟弟,因含笑同她说了几句范家事,许姑奶奶道,“如今大伯也要外放了,是到广州做同知去,倒是回了老家附近。”

就算范智虹是状元出身,一外放就是广州同知,这个起点也高得令欣羡了,蕙娘不禁点头笑道,“还记得们家是城西买了一套从前哪个侍郎家的房子,里头一株梅花是开得最早的。年年全城梅花,都似乎是看着它来开呢。如今大伯子南下,这套房子也不知要出脱给谁了。”

“正好相公也要京中做事,就索性不卖了。”许姑奶奶才笑了笑——又不禁有些感伤,“倒是因为同相公一道上京,才赶上了见娘最后一面。”

蕙娘才知道她也是个进士娘子,恐怕还是今年新中的榜,忙贺她几声,还问她如何又要回去。听许姑奶奶说了,才知道范智虹妻子前些年都家中服侍舅姑,和丈夫分离两地,如今要跟着范智虹去任上,也是理直气壮,因此许姑奶奶便脱身不得,只能留家中照看两老子女,打发姨娘京里伺候丈夫等等。

这亦是寻常事,两不过是没话找话而已,说了些这个,又说些儿女经,前头便来喊姑奶奶出去有事——又把孙夫带进来一道休息,蕙娘同她相视一笑,孙夫道,“二月一别,倒是都没寻出空来,今日她们这里满了,把们安排一处,倒是正好们说说话。”

虽说从来男主外女主内,这样的大事,怎么都该男出面密议,但孙夫对权家只出动了蕙娘一,也是丝毫都没有异议,这不能不说是她多年来的名声发挥了作用。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蕙娘接手权家对外的一些工作,也是相当顺利,几乎未有遇到什么质疑之声。就连几顶小轿,把许凤佳、桂含沁载进屋中时,这两个威名赫赫的青年猛将,对蕙娘也并未流露出丝毫疑虑,反而是显得客气异常,说起话来,嫂夫二字是绝不离口的。

蕙娘见过的青年才俊虽然不少,但那都是老太爷的徒子徒孙,武将里的俊彦,她见过的不多。这两常年外征战,也没什么和她碰面的机会,今日见面,少不得稍加打量品评,却又觉得传言未必实,这两个同京城的风评,又都大不一样。

许凤佳不必说了,那是从小就有名气的纨绔,京城是有名的天魔王,从七八岁上便是无所不为,连已去世的福安公主都敢欺负,把金枝玉叶气得哭到皇上跟前去了……这京城是有名的笑话故事,嗣后他虽然到边疆去了,但成名太早,少年便得居高位,如今年不过而立,已是两广一带说一不二,威风几乎盖过总督的实权将军了,京中自然以他为新一代外戚的代表物。这外戚么,难免飞扬跋扈,用鼻子看,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可如今蕙娘留神看来,这位许大将军虽然隐有傲慢流露,可眼神深邃清明,恐怕这傲慢,也不过是他披的一件衣服而已。真个要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他也不能把广州海军管束得这样服帖了……自从许将军丁忧以后,军队里可不太平,就蕙娘知道的,广州那边已经闹起来好几次了——兵将不合,这支由许升鸾从无到有,一手带出来的队伍,除了许凤佳,要服谁,恐怕是难了。

至于桂含沁,那更不必说了,他虽然战功彪炳,如今论武职还要高许凤佳一头,但京城心中,一向是个软弱荒唐的‘怕老婆大将军’,成亲多年一直没有纳妾,原本推说到家规去,倒也罢了。可太后娘娘赏了美下来,他都不敢要,还悍妻指使之下,把美卖进了青楼。闹得太后颜面大失,他自己也是立刻就被打发到广州去了,虽说阴错阳差,反而创下一番功业,但京中这些达官显贵们,记住的还是他的惧内,多有笑言,他的那些战功,只怕都是他那个悍妻给打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