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有些尴尬,讪讪地放下了紫砂壶,“我去找这府里的下人,让她们去沏茶过来。”
这话说得容易,哪里找去?这屋里半个晋王府的人都没留下,她们又是初来乍到,哪里好乱走?
只听堂屋大门一声轻轻的吱呀,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走进了寝室之中。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穿着碧色流苏缎面裙走了进来,手上捧着茶壶,上前来盈盈施礼。
“给侧妃娘娘请安,奴婢红妆,是拨在娘娘这静清院里的丫鬟。”
沈风斓打量她衣着神态,应是个有些体面的婢女,不是一等也够得上二等了。
她说着不必多礼,又给浣纱使了个眼色,浣纱从袖中掏了个荷包递与红妆,从善如流地跟着她的称呼,“我们娘娘请姐姐喝茶。”
说着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茶壶,倒了一杯递给沈风斓。
红妆的指尖悄悄一捏那荷包,感受到里头的分量,迫不及待就要离开,“多谢娘娘赏赐,奴婢先告退了。”
看她离去的背影匆忙,就好像有鬼撵她似的。
红妆一走,沈风斓习惯性地将别在腰间的银针取出探了探那茶水,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啜了一口。
这茶水可不是那么好喝的,再不当心的下人也知道在新妇进门前备好房中的茶水,这一小小的插曲,让她从一整日晕晕乎乎中清醒了过来。
那位晋王殿下,是绝不会喜欢她的。
虽说那一夜云雨是晋王之过,可晋王为此受了圣上的斥责和冷落,只怕会把罪责都怪在自己身上。
何况她原是钦定的宁王正妃,宁王就算对自己无意只怕也要恼怒,兄弟不睦,又得归罪于她这个红颜祸水。
沈风斓想得很开,她明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叫嚣自己无罪是没有用的。
她身为女子,便是原罪。
可是这位晋王殿下亲自迎亲,过程中也没有做出什么不给面子的事情,使她忘了自己的处境。
那一座空空的紫砂茶壶,已经说明了晋王对她的厌恶。
偏又让那个红妆送了茶水来,叫人面上抓不住把柄,心里又刺挠。
静清院中半点响动也听不到,这一院的冷清,真是映照了这个院子的名字。
哪有新婚女子的院子叫这个名字的?不似新房,倒像是面壁思过的所在。
她气哼哼地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再倒一杯来吧,”她实在渴的紧,晨起吃的那个青团黏糊在喉中,格外不适,“嗓子粘得很。”
幸而如今已过了孕吐的时期,否则她只怕在婚礼的过程中就憋不住了。
浣纱和浣葛一脸小心翼翼,觉得这院子里气氛古怪,方才进来的丫头也古怪。又不敢多说什么,怕沈风斓不悦而动了胎气。
看浣纱去倒茶,沈风斓对站在一旁的浣葛道:“把这些劳什子都脱了吧,我的脑袋都被缀疼了。”
一整幅赤金打造的凤冠,配上六把一模一样的凤钗固定得结结实实,就好比顶着一颗大西瓜走了半天那么累人。
浣葛想起了出门前喜婆的千叮万嘱,“小姐,一会子说不准会有女眷来闹新房,若是脱了一会子就来不及戴了。”
沈风斓自顾自拔起了一根小指粗的凤钗,懒懒地开口,“你放心罢,不会有人来的。”
这院子比义庄还冷清三分,会有人来才怪了。
第32章 不在
外头的蝉声闹哄哄地响了起来,沈风斓歪在榻上歇息,顺着半开的小窗看出去,这静清院外头是一片长势甚好的梧桐树。
她在沈府的桐醴院便是因院中有几株梧桐而取名的,比起晋王府的这一片,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梧桐是佳木,上古便有凤凰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的传说。
沈风斓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这样一大片的树木在赫赫王府中只能种在角落之处,看来她这静清院是真的僻静。
她的视线淡淡地收回,落在那扇半开的小窗上,乌木的花结窗格细密。寻常人家用竹篾纸糊窗格,这里却换成了薄薄的蚌片,既能透光又不惧雨水,珠光璀璨。
再细看她身下的这张八宝镶嵌而成的花梨木榻,上头随意搭着的弹枕亦是簇新的鸳鸯绣薄锦制成,靠在上头肌肤微凉不生汗渍。
更不必说那张摆在当中的八角紫檀木几,并靠窗那一排同色的雕刻古典四大美人的玫瑰椅……
她微微合上了眼,不过空架子罢了。
晋王为着她沈府嫡小姐的名头不好得罪,这些动用之物样样贵重妥帖,只是她身怀有孕嗅觉格外敏感,闻得出这屋子里有人为掩盖的大修过的气味。
一处坐落在王府角落树林边的小院,为了安置她这个身份贵重的侧妃特意换了装饰。这般麻烦,晋王到底不肯给她一个靠近王府中心地带的位置。
她万分庆幸,好在有这个位高权重的便宜老爹,否则她怕是连这空架子都享受不到。
她合目思考的当儿,浣纱和浣葛两个眼神你来我往,不知打了多少个机锋。
浣纱侧耳倾听院外的动静,飞了一个眼刀给浣葛,“这晋王府好没规矩,就叫那个红妆来送个茶?把小姐一个新媳妇撂在这里算什么?”
浣葛被这眼刀吓了一跳,深知浣纱一向护着沈风斓,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她的眼神有些犹豫,“咱们要不要出去叫人?”
浣纱皱起了眉,“咱们是小姐的陪嫁丫鬟,要注重礼数,不能随意叫。”
浣葛略思索了一下,看向沈风斓,“要不咱们问问小姐?总不好就这样呆着,连热水吃食也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