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斋采薇初见杜少卿
“兹有墨香斋掌柜与店内客苏采,以竹林遇雨图上之诗句做赌,老板言道:若苏采能念出图上诗句,墨香斋店内物品任其取之,绝不反悔,若有反悔,有冰人作保。”最后写上自己的名字,并且按了手印后,采薇跳下椅子,把字据递给掌柜。
掌柜脑门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到了现在哪还有不明白的,知道这次是自己打了眼,哪会想到这个么个不满十岁的乡下孩子,有这样大的本事,不说念那画上诗句,就这一笔颇有骨干的字,哪是寻常孩子能写出的,偏让他遇上了这么一个,真见鬼了。
待要反悔,瞧了眼坐在那边的杜少卿又不敢,采薇眼珠转了转,歪歪头道:“掌柜的,你不是现在就想耍赖吧!”
掌柜念头一闪,有了个应对,这小子毕竟是个孩子,又看着她爹是个最憨厚老实的汉子,便上前一鞠躬道:“请赎在下眼拙,不知令公子高才,还望高抬贵手……”
苏善长是个老实汉子,哪会干这样取巧的营生,刚要点头,不想被采薇扯住衣摆下死力的摇了摇,小丫头随即一叉腰挡在他身前,不客气的道:“掌柜的,跟你打赌的是我,跟我爹什么相干,便是我爹说不赌了,我也是不依的,况且,还巴巴的寻了这位公子当冰人,快快画押,我念来你听是正经,再磨叽一会儿,等又来了客,你的名声可就更坏了。”
掌柜的脸色一变,陈先生有心帮她,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掌柜的,既然愿赌就得服输,须知做买卖要讲诚信二字。”
杜少卿目光扫过神气活现的苏采薇,不禁失笑,脸色一板也道:“既求我做这个冰人,便不能草草了之,若你果要反悔,就去县衙大堂上说个青红皂白吧!”
掌柜的一听,吓的脸都白了,不过小事而已,惊动了官服衙门可犯不上了,咬咬牙,暗道就当破财免灾了,这小子即便念过几天书,怎么也是乡下出来的,想来眼界不高,不见得就能拿什么值钱的东西去。
想到此,摊摊手道:“罢,罢,罢,算我今儿积功德,这字据也不用立,你也不用念那诗句,随着你挑一件东西家去也就是了。”
采薇哼一声,心道想得了便宜卖乖没门,张嘴道:“掌柜的,这功德可不是你积下的,是你秉势力之心小看我爹,且出言不逊,东西是小,是非曲直却要辩青白,现在你这样说,倒仿佛是我们的不是了,以后你若跟旁人说我们行骗,岂不坏了我的名声,不成,不成,定要立字据做证,过后才可有据可循。”
陈先生摇着头笑道:“这小子倒机灵的不行了。”心里也开始好奇这究竟是谁家的孩子,看打扮衣着,就是个最平常的乡下小子,现如今这世道,乡下的庄稼人便有几个闲钱的,至多也就把孩子送去私塾去认几个字,似这样的,若是家里请了西席,从小悉心教导却可能,但瞧着又不大像那请得起西席的富贵门第。
陈先生自是知道,也有那么一类天分极高的,就如他教的杜少卿,虽不至于过目成诵,那些书教过一遍,却也能知大概,难不成这个小子也是,且生就这么个善机变的性子,若是能好好习学,将来的前途……想到此,陈先生不禁失笑,一个才十来岁的孩子罢了,他想这些作甚。
当着杜少卿跟陈先生,掌柜的不好翻脸,又不能恼怒,只把一张老脸憋得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最终是签字画押,递给她。
苏采薇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刘得财。”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以为多有学问,竟然起了这样俗气的名字。
把字据摊开在杜少卿面前,狗腿儿的把笔递给他,笑眯眯的道:“公子请。”杜少卿笑微微的看了她一眼,提笔写下杜少卿三字。
苏采薇不禁瘪瘪嘴,本来觉得自己练了一年多的字,该很拿得出手了,不想人家随便一个签名,就把她比的什么也不是了。
因凑得近了,陈先生忽而嗅到一股淡淡干净的香味,仿佛是从这个叫苏采的小子身上传出来的,不禁愣了一愣,又仔细瞧了瞧她,不觉莞尔。
苏采薇见字据立好,便头也没抬,把画上的定风波叽里咕噜背了一遍,然后抬手指了指柜台后面,高架子顶端的一块砚台道:“旁的我不要,我就要它。快给我拿下来,我们这就家去了。”
掌柜的脸都青了,杜少卿不禁笑出声来,暗道,倒真是个识货的,澄泥为砚,泽若美玉、击若钟磬、易发墨、不伤笔、冬不冻、夏不枯……这店里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恐也及不上这方澄泥砚,虽不是上品,也属罕见了。
掌柜的脸色青白了一阵,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公子您可饶了在下吧,那是在下店里的镇店之宝,若公子拿了去,在下,在下……呜……”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苏采薇不禁傻眼,哪想到这么大年纪之人,会这样输不起,苏善长却知,定然那是人家的命根子,虽他不仁在前,可采薇若真拿了去,却也有失厚道。
苏善长急忙扶起那掌柜的道:“不过小孩子家的玩笑罢了,掌柜的莫当真,莫当真,只记得以后来者是客,莫要再如此轻慢便是了。”说完,弯腰抱起采薇,对杜少卿师徒略略点头,转身出了店去。
陈先生叹道:“倒真是个良善之人!”对掌柜的道:“纵然人家心善,饶过你这一遭,你更当知情才是,依我说,让你的伙计赶过去,送人家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却也应该。”经此一番事,掌柜的也收了那势力之心,忙寻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让伙计追了出去。
杜少卿坐上马车还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聪明的,真不知是谁家的小子?”“小子?”陈先生不禁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小子?恐是哪家的淘气丫头吧!”
杜少卿不禁怔愣:“先生说那是个女孩儿?”陈先生点点头:“我还说谁家小子生的这样齐整,想来是她爹怕带出来不方便,才扮成个小子样儿的。”
“女孩儿,竟是个女孩儿……”杜少卿喃喃的嘀咕着,哪有这样机灵可爱的女孩儿,家里那些小丫头跟她比起来,都成了傻子。
再说小财迷苏采薇,被她爹径自抱了出来,心里想发财的梦落了空,自然不乐意,小嘴始终就撅着,苏善长给她买了陶娃娃,她也不乐。
苏善长没辙,只得苦口婆心的道:“那掌柜的虽有错,可咱们也不能得了理就非要怎样才成,瞧他那样儿,那砚台定是他命根子一样的物件,我们怎好真取走,回头若是他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怎生是好,爹再去别处给你买一套笔墨纸砚也就是了。”
苏采薇其实也不知道那个究竟多贵,之所以选那方砚,是因为曾在博物馆里瞧见过差不离的,琢磨能进博物馆的东西自然不差,哪想到最后不仅砚台没拿到,连原来要买的也没买,竟是白费了一番唇舌,虽也知道她爹说的对,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掌柜的都跪下了,她再要人家的命根子,是不大合适,遂点点头,对他爹露出个笑容来。
苏善长想起刚才这丫头鬼机灵的样儿,不禁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真不知你小小个丫头,哪来这么多鬼章程……”
爷俩儿正在这儿边走便说话,忽听后面有呼喊之声,听着倒像刚才店铺外的哪个伙计,苏善长站住脚回头,只见那个伙计捧着个盒子,呼哧带喘的跑了过来,到了跟前,把手里的盒子往苏善长手里一放道:“这是我们掌柜的给小公子的,谢谢小公子高抬贵手。”说着,深深一鞠躬,扭头跑了。
苏善长打开盒子,采薇扒过去一看,却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不是空手而回,采薇心里才真不别扭了。
爷俩儿直逛到过了晌午,寻了一处干净的食摊,吃了碗面,便雇了一辆驴车,把置办来的东西都放在车上,这才往家返,到了家时,恰好日头刚落山。
刘氏苏婆子带着明薇正在炕头做针线,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本来这桩亲戚早已多年不走动,如今巴巴的上门去,还不知是个怎样结果,惦记着这些,心里总有些忐忑,听见回来了,婆媳两个急忙就迎了出去。
把东西都搬进里屋的炕上,给了赶车的钱,一家子才进屋说话,苏善长刚坐下喝了口水,苏婆子便急着问:“怎样,可见着人没有?”
苏善长点点头:“见着了大表姑跟她家的表弟赵鹏,说大表姐有个手帕交病了,出府探病去了。”
苏婆子叹口气道:“如今人家是高门槛,咱们巴上去,人家肯见已是造化了。”扭头见苏采薇摆弄盒子里新的砚台笔墨,遂不满的道:“一个丫头成天摆弄这些还罢了,原有能使唤的就成了,怎么又买了一套回来,便是如今有几个钱了,也不是这样糟蹋的……”
☆、一顺百顺心想便能事成
苏采薇回道:“不是买的,是送的。”苏婆子白了她一眼道:“可是又胡说,哪里去寻白送的东西。”苏善长倒是笑了:“娘,是送的……”
苏婆子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采薇,以为这父女俩合起来糊弄她,遂道:“我不过就她说一句罢了,你这当爹的就巴巴的护着,才多大点儿个丫头,你就这样宠她,看将来可怎么着哦!”
苏明薇掩着嘴笑了,采薇把他爹买来的绢花挑了一朵插在她头上,左右端详半晌道:“戴上花越发好看了,奶奶你说是不是?”
苏婆子没辙的瞪了她一眼,也朝大孙女看了看,这一年着实养着,明薇一张小脸倒是养的越发白嫩,到底儿也长大了些,有些大女孩儿的样子了,花儿是薄娟扎的,鲜亮的嫩粉色,戴在鬓边上,越显得眉眼如画,好看的紧。
苏婆子不禁笑着点点头,再一瞥见旁边的采薇,脸上的笑就再挂不住了,明明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姐俩儿,要说模样儿,采薇纵然比明薇差一些,却也齐整,只不过打扮的有些不伦不类,一身青布袄裤,脑后跟小子一样攥了一个揪,用布包了,不知底细的,猛一看哪会想到是个丫头。
想起那个姑子批的八字,苏婆子越发有些不信,这么个疯丫头,将来能找着主儿就不错了,那还能奢望什么门第,长叹了一口气,想起铺子的事还没问,忙问:“可寻到了合适的铺面?”
苏善长摇摇头:“哪有这样容易,倒是瞧见几个贴着吉铺招赁的,掂量着都不大合适。”刘氏道:“还没过年呢,慢慢找吧,也不着急,对了,大虎临走时跟我说,这次回去要跟弟妹商议着,把家里的房子地都卖了,说要接了那娘俩个过来呢,我琢磨着也好,你们这买卖要是做起来,大虎更不能长家去的,把那娘两个撇在那边,日子长了不是个事儿,接过来也能就近照顾,可就这住处有些为难,比不得我兄弟一个人,在南屋里住就行了,也是一家子,还有大栓,怎么也要有个院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