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二位夫人遇害,父皇难免心伤,若是因之生了变故怕是不好,儿臣等恳请母后摆驾回宫,万事以父皇之龙体为要。”武后沉默了半天都不吭气儿,李显倒是能沉得住气,李贤却是有些不耐了,这便亢声进言道。
“嗯,难得贤儿、显儿皆孝心可嘉,娘自当成全尔等。”与李显所想的不同,武后其实并不在意天下人的物议,可却不能不担心高宗的身体健康,李贤的话显然击中了武后的死穴,心中有所牵挂之下,武后自也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这便满脸欣慰状地看了看面前的小哥俩,点头允了下来,可还没等李显暗自乐呵开来,武后又加了一句道:“此事关碍甚巨,尔等兄弟虽皆聪慧过人,只是历练尚少,娘不克分身,就让严德胜帮着把把关好了。”
“是,儿臣等谨遵母后令谕!”
严德胜乃是懿德殿主事宦官,武后的心腹之一,留下此人,左右不过是为了监视李贤哥俩罢了,这等用心压根儿就无需去猜,有此人在,李贤哥俩个要想为所欲为显然不太可能,问题是此时此刻也容不得小哥俩拒绝这么个安排,无奈之余,小哥俩个也就只能是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各自躬身应承了下来。
“来人,摆驾回宫!”
有了严德胜在此处牵制着小哥俩个,武后自忖已无太多的出岔之可能,自是不想再多呆,对着李贤兄弟俩点了点头,便即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却不料还没等一众随驾的宦官宫女们应诺,但听堂上一声惨嚎突兀而起,瞬间便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娘,姐,你们醒醒啊,娘,娘,姐……”
就在武后刚下令回宫的当口上,原本自事发之后便已成石化状态的贺兰敏之突然像是猛醒了过来一般,大叫了一声,从几子后头疯狂地跃了起来,扑到了堂中横陈的贺兰敏月母女的尸体上,惨嚎了起来,其声之凄厉叫人不忍耳闻。
“唉,之儿,人死不能复生,且节哀罢,来,随姨娘回宫好了,一切自有姨娘为你做主。”
这一见到贺兰敏之伤心欲狂,武后的脸上立马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带着一分的愧疚,两分的怜悯,更多的则是不忍,也不清楚武后这是真心疼爱这个俊秀得近乎妖孽的外甥,还是有着别样的情绪,总之,武后没有像处置武家兄弟那般决绝,不但没有呵斥其有失礼仪,反倒是轻移莲步,走到了贺兰敏之的身后,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贺兰敏之不断簇动着的肩头,煞是温和地劝慰道。
“娘,姐,你们不要丢下之儿啊,娘,娘……”贺兰敏之自幼丧父,全靠着母姐拉扯大,彼此间的感情自是深得很,此际最亲的亲人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眼前,这叫贺兰敏之如何能忍得住心头的悲痛,只顾着放声大哭,哪还有心思去理会武后究竟在说些甚子。
“嗯。”眼瞅着贺兰敏之已是如颠似狂,武后似乎没来由地一阵心酸,眼圈也就此微微一红,似有落泪之状,不过到了底儿,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轻吭了一声,对着严德胜使了个眼色。
严德胜会意地点了点头,却没吭气,只是一个大步迈到了贺兰敏之的身后,右手一劈,准确地砍在了贺兰敏之的后颈上,但听“扑”地一声闷响过后,贺兰敏之簇动不已的身子猛地一僵,眼一翻白,就此缓缓地倒在了韩国夫人的尸体上。
“带应国公回宫!”严德胜显然是个高手,对于自己的掌力极为的自信,这一掌劈将下去后,甚至没有去看贺兰敏之软到在地的身体,只是一拂大袖子,面色平静地对侍候在一旁的小宦官们吩咐了一声。
“诺。”
严德胜乃武后身边最听用的几名宦官之一,他既已下了令,一众小宦官们自是不敢多言,各自应了诺,围将上去,七手八脚地抬起贺兰敏之软塌塌的身子便向堂外行了去。
“儿臣等恭送母后。”
这一见贺兰敏之已被抬走,武后没有再多耽搁,对着李贤兄弟俩微一颔首,便即领着一众随从离开了大堂,李贤等人见状,自是紧赶着各自恭送不迭,须臾,武后一行人在羽林军官兵的护卫下转出了照壁,去得远了。
“严公公请了,您是宫中老人了,小王等自当以您为首,今夜这案子就请严公公拿出个章程来罢,小王等无有不从。”待得武后离开之后,李显飞快地与李贤对了个会意的眼神,而后一个侧转身,面对着严德胜,笑呵呵地打招呼道。
“不敢,殿下客气了,老奴只管看着,该如何行事还请二位殿下自便好了。”严德胜在宫中厮混得久了,早就成了精,哪肯去接李显塞将过来的烫手山芋,略退开一小步,一躬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李显的提议。
“哎,严公公这是说哪的话,母后临行前可是交代过了,此事须由您老居中主持,我等兄弟只管按您老的意思来办。”严德胜话音一落,李贤立马也凑了过来,出言挤兑了严德胜一句。
“璐王殿下说笑了,老奴不过一卑贱之人,岂敢居二位殿下之上,此事万万不可,二位殿下有甚要办的,就请自便好了。”
这会儿大部分的羽林军都已先后护送高宗与武后离开,如今在园子里控制局面的基本上都是二王的护兵,别说严德胜手中没有圣旨,便是有圣旨只怕也指挥不动二王的手下,真要是他挂帅审案,十有八九要被二王装进套子里去,这等蠢事严德胜岂会去做,这一见两位亲王很明显是在挖坑给他跳,严德胜心里头可真是歪腻透了,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窝,可惜武后有令在先,他就算想走都脱不得身,不过么,这也难不倒经验丰富的严德胜,但见其面色平淡地说了一句之后,也不管李贤哥俩个是何反应,只管躬身行了个礼,一转身,走到大堂的一角,盘腿坐了下来,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
哈,这老滑头!这一见严德胜玩出了一手眼不见为净,摆明了就是要耍赖的样子,李显心里头笑骂了一声,却又乐得耳根清净,也就不再去理会严德胜,正容看着李贤道:“六哥,天时不早了,明日一早须得结案,这就开始罢?”
“嗯,七弟言之有理!”李贤会意地巴眨了下眼睛,一本正经地假咳了一声,算是清了清嗓子,而后突地提高了声调喝道:“李隆、王凯,张泉、孙盛听令!”
“末将等在!”
李隆等四将都是李贤手下心腹爱将,早在羽林军撤走时便已奉命率部赶到了大堂之外,此际听得自家主子召唤,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冲进大堂,各自躬身应诺。
“尔等都听好了,今夜一案事关重大,本王奉母后懿旨,须得查个水落石出,务必找出园中诸贼何人才是首恶,尔等各率本部兵马将那帮无君无父之辈尽皆拿下,分头审,给尔等三个时辰的时间,查明真相,记住,本王只要真相,该如何办尔等看着办便是了,都听清楚了么,嗯?”为保密起见,李贤事先并不曾对一众手下有过交待,此际临到审案之时,李贤不得不多说上几句堂皇之言。
“诺,末将等谨遵殿下之命!”
李贤的话说得倒是冠冕得很,实则暗示的意味未免太过显眼了一下,众将又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这话里所蕴含的暧昧,自是毫不犹豫地各自应诺不迭。
“嗯,去罢!”
李贤审视了一下诸将,见诸将皆已领会了自己的暗示,自也不想再多拖延,面色肃然地点了下头,一挥手,示意诸将各自行事,旋即,随着诸将冲出了大堂,堂外很快便是一阵骚乱宝然而起,然则无论是李贤兄弟俩还是端坐在大堂一角的严德胜都充耳不闻,全都如木雕泥塑一般,一股子诡异气氛就此在大堂上蔓延了开去……
第八十一章下点眼药(上)
龚家园子乃是致仕谏议大夫龚临函的一处别院,别看这位龚老先生官当得不大,可钱财显然聚敛了不少,其所建的这处园子占地面积着实不算小,五重院落外带一个后花园,除了地点稍偏之外,其余的还真没啥可挑剔的,别的不说,光是用来宴客的专用大堂中的奢华便不是寻常人等能享用得了的,既宽敞又亮堂,颇具富贵之气派,端坐其间,入目尽是奢华景象,只是如此一来,横陈在大堂中央的两具尸体就显得分外的刺眼,再配上四下里不时响起的惨嚎声,更是令大堂里有种令人如处地狱之感,然则无论是李贤兄弟俩还是独据一角的严德胜对此都视若无睹,全都默然端坐着不动,就有如三尊泥菩萨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似乎是一眨眼间,两个多时辰便已过去了,尽管园子各处的惨嚎声一直响个不停,但却始终未见李隆等人前来回禀案情,很显然,审讯的进展似乎不容乐观,至少在严德胜看来是如此,只是令他奇怪的是李贤兄弟俩居然都如此沉得住气,一坐下便是两个多时辰不言不动,别说去过问一下案情了,便是彼此间也绝不交谈,这令严德胜暗暗称奇之余,也不禁有些子焦躁了起来,毕竟此案乃是武后亲自交代的,若是没个说法的话,怕是交不了差的,只是他先前已将话说得过满了,此时自是不好再去找李贤兄弟俩探讨案情,可眼瞅着这么坐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没奈何,只好假咳了一声,以图引起小哥俩的注意,却不曾想这小哥俩似乎有默契一般,谁都不往严德胜处瞧上一眼,就宛若严德胜不存在一般。
“二位殿下,这天就要亮了。”严德胜等了好一会儿,见小哥俩半晌都没反应,自是无奈得紧,不得不打破了沉默,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是啊,天就要亮了,严公公可是累了?要不去躺上一小会?”一听到严德胜开了口,李贤倒是依旧端坐着不动,李显却是侧转过了身子,一派极为关切状地问了一句道。
累?当然不可能,就严德胜的能耐,坐上这么两个时辰不过是儿戏罢了,怎么也谈不上累的,毫无疑问,李显这就是纯属在说废话罢了,所谓的王左右而言其它大体上说的就是李显这等表现,可惜严德胜就算明知如此,却也没有向李显发作的胆子,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直截了当地将事情捅破道:“周王殿下,这天亮前若是不能审明了案情,万一皇后娘娘追问下来,怕是不好罢?”
“啊,是啊,这可怎生得了?”严德胜话音一落,李显立马做出一副极其为难的样子,伸手抚着额头,愁眉苦脸地反问了一句道。
武后走之前,李显可是信誓旦旦地要在天亮前审明了案情的,可事到如今居然做出了一派束手无策的样子,登时便令严德胜很有种抓狂的感觉,恨不得将李显摁到在地,可着劲地抽巴几下,可惜严德胜也就只能想想而已,做是绝对没胆量去做的,老脸抽搐了几下之后,也就只能强自按下心头的怒气,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此谋逆案也,殿下就按谋逆办去好了,事涉皇亲,若是交有司会审终究不妥,能及早结案总是好的。”
哈,就等你这句话了!李显本就有心将此案从速从严处置了,所顾忌的便是武后那头会不会有旁的谋算罢了,之所以故意挤兑严德胜,为的便是探探严德胜的底,此时一听严德胜如此说法,李显自是放下了心来——敢情武后也不想让有司介入此案,那一切可就好说了不是?
“多谢严公公指教,小王知道如何做了,既如此,严公公且请稍坐,容小王去去便回。”李显笑呵呵地对着严德胜拱了拱手,而后又对李贤使了个眼神,这才站起了身来,作势要向外行去。
“七弟且慢,母后有交代,此案该由严公公掌总,这些跑腿的活计自该你我兄弟去做,为兄便与七弟一并去瞅瞅好了。”李贤自是能领会得了李显的暗示,这便也站了起来,笑着说了一句之后,也没管严德胜是啥表情,与李显并着肩便行出了大堂,严德胜见状,有心跟将上去,可却又不敢,没奈何,只好苦笑地摇了摇头,继续闭目养起了神来,只不过他也没能平静多久,这才一会儿功夫呢,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严德胜一个激灵之下,赶忙再次睁开了眼,立马就见李贤兄弟俩已面色阴沉地转了回来。
“二位殿下,可是有进展了?”严德胜一见小哥俩面色不善,心头不禁好一阵的狂跳,自不敢怠慢,忙不迭地便站了起来,迎上前去,迟疑地问了一句道。
“丧心病狂,这天下竟然有如此狠毒之人,孤还真是第一回领教了!”李显没有回答严德胜的话,而是满脸子气愤愤地骂了一句。
“这……”一听李显这么没头没脑地骂着,严德胜心里头不由地直打鼓,实是闹不清面前这主儿究竟是在骂谁人,很明显地呆愣了一下,这才谨慎地出言问道:“殿下,究竟出了何事?”
“严公公,休怪舍弟口不择言,实是此案太过惊人了些,啊,严公公请自看好了。”李贤倒是没像李显那般破口大骂,可脸色显然也是难看到了极点,这一听严德胜发问,先是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才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厚厚的一叠供词,递到了严德胜的面前。
“哦?”严德胜在不明情况之下,自是不敢轻易表态,只是含糊地轻吭了一声,紧赶着双手接过了李贤递交过来的供词,急速地翻看了起来,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可眼神里却明显地透露出了安心的松懈之意,只因那一张张的供词里写满了武家老小谋逆的各种罪行,前后完全能对应得上,既有部分武家子弟的供词,也有仆人们的口供,却都没有提到严德胜最担心之事,一句话,所有的黑锅全都由已死去的二武背着了,如此一来,他严德胜也就算是完成了武后的交代,至于武家老小的死活么,他严德胜可是一点都不在意的。
“可恶,着实可恶,似这等丧心病狂之辈,该杀千刀,灭其族,二位殿下不辞劳苦,亲力破此要案,陛下与皇后娘娘处定当有重赏矣,老奴先行道贺了。”严德胜飞快地将所有的供词全都过了一遍,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这便顺着小哥俩的话骂了几声,而后话语一转,将所有的功劳全都挂到了小哥俩的身上,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严德胜啥都不要,既不争功,也不想跟此案有丝毫的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