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恭请皇后娘娘明断!”
……
这一见武后吃了瘪,原本士气受挫的太子一系官员们可就来了精神,全都不管不顾地站出来附和阎立本的请求,一时间朝议的局势竟就此有了失控的迹象。
“母后,依儿臣看来,赵侍郎晋位吏部尚书乃众望所归也,似可就此定下也好。”这一见局势大利,李弘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一扫未能保住刘祥道的颓势,起身对着武后便是一躬,语气平缓地建议道。
饶是武后政治手腕过人,可被群臣这么一趁势逼迫,也有些子吃不住劲了,有心出言否决么,众意实是难违,毕竟她此时尚未能把控全局,自不可能有独断专行的胆略,可要她就此捏着鼻子认了这么个结果么,却又是十二万分的不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决断才是,只是一味阴沉着脸,迟迟不肯开口言事。
“启禀娘娘,老臣以为吏部尚书乃朝廷重器也,若是所托非人,则朝纲败矣,自不可不慎之又慎,实仓促不得,且此事重大,还需多方斟酌方好,今既有争执,不妨交由陛下圣裁之。”眼瞅着武后已有些下不来台,许敬宗不得不站了出来,白出一副公允的样子,进谏了一番。
“嗯,许相言之有理,此事再议!”得了许敬宗的解围,武后自是见好就收,这便假作沉吟状地想了想,而后丢下句再议的决断,便即起了身,转入后殿去了。
“退朝!”
侍候在旁的高和胜见武后已走,忙不迭地高呼了一声,领着一众宦官宫女们便追着武后的背影,也转入了后殿。
武后既去,一场激烈的交锋也就此嘎然而止了的,众朝臣们自是不敢多留,各自三三两两地散了去,然则太子李弘却没似往常那般一散朝便跟着转入后殿,而是起身走到了李贤兄弟俩的面前,意味深长地笑着邀约道:“六弟,七弟,为兄前些日子得了些西域来的葡萄美酒,不敢独享,二位贤弟可愿陪为兄好生畅饮上一回?”
“长有邀,弟不敢辞也!”
李显心思灵动得很,自是早已猜到了李弘相邀的用意何在,自不会推辞,掉了句文,而后自顾自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李贤与李弘见状,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也跟着笑将开去,那等兄弟同乐之情形登时便引来了一众朝臣们神情各异的关注之目光……
第一百一十六章太子欲反击
西域盛产葡萄,美酒大体都以葡萄酿制而成,尤其以高昌火焰山下所产为最佳,实属无双之佳酿,李弘拿出来宴客的正是安西大都督裴行俭所贡之高昌极品酒,其味之醇厚,着实非比寻常,若是拿到市面上去出售,一斤没个两、三百贯压根儿就下不来,即便是李弘等贵为太子、亲王的,平日里也难能受用上一回,不过么,三人都不是好酒之辈,说是宴饮,其实大体上是观赏歌舞之余,随意地闲聊几句罢了,大家伙的心都没放在酒上,这气氛么,自也就不是太火爆,颇有些温吞水的意味罢。
“都退下罢。”
酒过数巡,歌舞已是三折,是到了该谈正事的时候了,趁着第三折歌舞刚一退下,李弘扬手一挥,一派随意状地吩咐了一声,旋即,侍候在花厅里的一众宦官宫女们全都应诺而去,宽敞的厅中只剩下兄弟三人呈犄角而坐。
“六弟、七弟,吏部乃六部之首,其尚书之职出缺过久怕是不妥,为兄以为赵仁本其人足可当此重任,二位贤弟该也是如此想的罢,既如此,可否一并联名上奏父皇,早定了此事也是好的。”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李弘只微一沉吟,便即笑着开了口,毫不掩饰地直奔主题而去。
“太子哥哥所言甚是,臣弟等也是如此想的,只是……”
这一听李弘如此直接地便提出要求,李贤面色微微一变,却并没有旁的表示,而李显则是呵呵一笑,一口便应承了下来,只不过话到末了却留下了个小尾巴。
“七弟放心,为兄答应之事断不致食言而肥,唔,杨武、杨侍郎公忠勤勉,似可大用,现任大理寺卿段宝玄已数番上本乞骨告老,为兄一直因无人可替其职之故,勉强挽留之,今杨侍郎能力出众,为兄以为调其出任大理寺正卿或相适宜焉,二位贤弟以为可行否?”李弘回答得很直接,只因如此多事情经历下来,他已知晓李显乃是个绕弯子的高手,跟其打迷糊一点意义都没有,与其费尽心思却玩花活,倒不如一切都摆在明面上来说,事情反倒爽利上一些。
有唐一代大理寺的职权可是极重,比起只是管管监狱、发发海捕文书、捉拿一下逃犯的刑部来说,其权威不知要强了多少倍,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国之利剑,谁能握有这把利剑,谁便有了纵横朝堂的基础,而大理寺卿便是这把利剑之首,凡有志于朝堂者,莫不想占有此职,李贤自然也不例外,这乍一听李弘居然许下了如此之重利,李贤的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到了末了,却依旧强忍住了开口的冲动,只是用探询的目光看向了眉头微皱的李显,摆明了要李显来拿这个主意。
好小子,这是要将我等架上火炉啊,嘿,大理寺卿?好大的诱惑,可惜这个苹果看起来美,毒性却是大得很,不好接哦,嗯?不对,这小子难不成是要发动反击了?也对,再不反击,他这个太子怕就得被彻底架空了,只是这个时机似乎不太妙啊!李显心思敏锐得紧,只一瞬间便已断明了李弘话里的未尽之意,本有心推波助澜上一番,可心中突地想起了一事,却又不得不将这等冲动生生硬忍了下来。
若是能将大理寺拿到手,那便等于是断了武后一臂,这等事情哪怕是再难,李显也会去尝试上一番,只可惜时机却有些不对路,只因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世时,就在下个月初,高句丽便要发生内乱了,是时,唐军将大举发兵,一战即灭了高句丽,此乃关系到边疆绥靖的军国大事,朝堂之内实是乱不得,至少在决定出兵与否时,朝堂不能乱,否则便有贻误战机之虞,真要是如此,在此期间挑起朝争者可就是千古罪人了,这个险李显不敢去冒!
“太子哥哥所言固然极是,只是臣弟却以为杨武毕竟是老工部了,如今河工事宜正在筹备之中,此时调其职,恐难免影响到河工之进展,若是秋时再动,或许更佳。”李显在心中飞快地将各种利弊权衡了一番之后,笑着出言婉拒了太子所给出的好处,与此同时,也没忘在言语中隐晦地提了下动手的合宜时间。
“呵呵,也对,还是七弟思虑周详,为兄倒是险些忘了河工之事,唔,只是这段爱卿去意已决,为兄也不好强留之,不知六弟、七弟可有合适的人选要荐否?”李弘显然没想到李显会不接受自己所给出的这么块大馅饼,闻言不由地便是一愣,可还是不想放弃拉二王联手反击武后的初衷,这便有些子锲而不舍地追问了一句道。
啧,这厮未免太心急了些,要跟那老贼婆斗,光靠血勇之气可不成,须得有耐心,否则的话,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李显虽明白李弘坚持要即刻发动反击的苦衷之所在,可心里头却并不赞成李弘的盲动,此时见其不改初衷,便知其意怕是已定,再难有更易了的,麻烦的是李显还不能坐看其吃亏过巨,毕竟此时无论是他还是李贤都羽翼未丰,尚须太子在前头挡着武后的凶焰,无奈之余,不得不脑筋全速运转了起来,试图找出个平衡点来,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面孔突然在心头闪过,李显的眼睛不由地便是一亮,这便笑着开口道:“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臣弟恰好得知一断案奇才,资历虽稍有欠缺,可能力却是冠绝当世,此人出任大理寺卿或许尚显不够格,可若是出任大理寺丞却是绰绰有余了的。”
“哦?既是七弟举荐,那想来该是俊彦人物了的,却不知此人谁何?”李弘的本意就是要二王协助其清理大理寺,至于杨武是否出任大理寺卿,李弘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只要李显肯荐人,对李弘来说,那便足够了,不过么,所荐之人的履历李弘还是要做到心中有数的,这便笑着问了一句道。
“好叫太子哥哥得知,此人阎尚书其实甚是熟悉,姓狄,名仁杰,字怀英,山西太原人氏,显庆元年明经出身,曾任汴州判佐,现任并州都督府法曹,善断案,有贤名,以其出任大理寺丞,实相宜也。”李显并没有卖关子,笑呵呵地将狄仁杰的履历一一报了出来。
“哦?原来如此,唔,此人如今方才正七品下,跃升从五品下,虽有超拔之嫌,然,既是七弟所荐,为兄必尽力以成之。”
李弘一听李显将这个叫狄仁杰的小官之履历报得如此顺溜,不由地便以为此人必是李显暗中培植的心腹之一,自是很满意李显接过了橄榄枝的举动,至于狄仁杰到底有没有本事,李弘是一点都不关心的,这便笑着应承了下来。
“若得如此,那便是朝廷得一贤才之造化也。”李显只一看便知李弘误会了,可也不说破,只是笑着回了一句,而后,便即起了身,对着李弘便是一躬,出言告辞道:“臣弟多谢太子哥哥盛宴款待,然,臣弟实不胜酒力,且容臣弟暂且告退,日后当再来向太子哥哥请益。”
“臣弟告退。”
始终默默地旁听着的李贤见李显请辞,他自也不想再多留,便即也站了起来,淡然地附和了一声。
“那好,上了一晌午的朝,为兄也是乏了,二位贤弟慢走,为兄便不送了。”李弘此番邀宴的目的都已达到,或者说他自认以为都达到了,自是不会再多挽留二王,这便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二王自便。
“七弟,杨武其人为兄还是知道的,其出掌大理寺似无不妥,七弟为何……”出了东宫之后,李贤满腹的心思自是再也按耐不住了,连马车都来不及上,便急吼吼地问了起来。
“六哥,上车说。”
这会儿周边全是随侍人员,李显实不想当众讨论这些隐秘事宜,不待李贤将话说完,便即截口拦了一句道。
“太子要在大理寺动手了!”卜一上车,也没等李贤再次开口发问,李显便先已将结论抛了出来。
“啊,这……”
李贤还真没想得如此深入,只是在遗憾李显拒绝了太子给出的大理寺卿之位而已,这乍一听此等震撼消息,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
“六哥莫急,且听小弟道来。”李显自信地一笑道:“太子哥哥此番所为实是情不得已,他若是不反击,则大势去矣,只是选择的时机略有不妥,此际父皇尚不能理事,强要动手,只能是撞个头破血流,他若是就此倒下,你我兄弟也没得好日子过,故此,小弟随便举荐一个并州法曹,不外乎是为了拖延一下太子哥哥出手的时机罢了,依小弟看来,秋高气爽时,方是动手之良机,是时,父皇无恙,必会亲政,你我兄弟再从旁协助一下,当可定大局也,不求能将大理寺尽握手中,能得其数官之位,余愿足矣。”
“嗯,也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对于李显的能耐,李贤一向是信服的,更令其放心的是每番用计之后,得利的大头都是他李贤笑纳了,此时听李显说得如此肯定,他自无不信之理。
第一百一十七章意外的别离
乾封元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子李弘、潞王李贤、周王李显联名上本,保荐原礼部侍郎赵仁本出任吏部尚书之职,群臣纷纷跟风附上本章,奏本如雪片般飞入了内禁,暂代天子行权宜事的武后顶了三天之后,终于无奈地准了三位皇子的联名保荐,刘祥道一案至此算是告了个终了,其结果只能算是太子与武后两败俱伤,谁都不曾占到上风,唯一得利的也就是李贤兄弟俩,趁机在朝中狠塞了一拨人马,尽管大体上还是中下层官员居多,可实际的影响力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了起来。
乾封元年五月底,高句丽权臣渊盖苏文病死,其三子为争王位大打出手,暂掌国事的长子渊男生败北,不得不投靠大唐,并上本请求大唐发兵相助,六月初六,奏本抵京,大病刚愈的高宗大会群臣,商议对策,经朝议,决意出兵高句丽,六月初七,高宗下诏,命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领兵救援泉男生;命泉献诚为右武卫将军,担任向导;又命左金吾卫将军庞同善、营州都督高侃为行军总管,共同讨伐高丽。
乾封元年九月初三,庞同善大败高丽军,与泉男生会合。高宗诏命泉男生为特进、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命李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宰相郝处俊为副大总管,契苾何力、庞同善亦为副大总管并兼安抚大使,左羽林军大将军薛仁贵为前锋军主将,水陆诸军总管和运粮使窦义积、独孤卿云、郭待封等亦受李绩节度,诸路合击高丽。征调河北诸州县的全部租赋以供辽东军用,一场规模浩大的灭国之战就此开始了。
要打大仗了,还是一场注定必胜的大仗,可李显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不单不兴奋,反倒是极为的失落与郁闷,这并非是李显对即将被灭国的高句丽有何恻隐之心,实际上,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李显对高丽棒子都无一丝的好感,巴不得早点将这颗长在大唐边上的毒瘤彻底抹杀个干净,哪可能对其有甚怜悯之心的,让李显感到难受的只有两条,其一,没能赶上趟,谁让李显迟生了几年,也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旁人驰骋疆场,自个儿却只有在京师里凉快的份儿,这倒也就罢了,真令李显感到极为郁闷与愤概的却是第二条——李伯瑶奉命调辽东都督府司马参军事,并随军征高句丽!
报复,这是不折不扣的报复,也就是武后那等人才干得出这种事来——整个左骁卫就独独只有李伯瑶一人被调派到前线军中,这还不算,居然将其弄到了地方军去任了职,官衔倒是比原先高了一级,算是升了官,也有了沙场建功的机会,于李伯瑶来说,自是可以满意了的,可对于李显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么一整下来,不说就此没了教武的正牌师傅,更令李显闹心的是那意/淫了良久的《卫公兵法》怕也得就此没了着落,这不是明摆着给李显找不痛快么?除了武后,还有谁会干出如此这般的无聊行径?那心思不外乎就是在说:想习武么?就偏不让你如愿来着。
不痛快,极端的不痛快,可不管再如何的闹心,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去做的,不管将来如何,李伯瑶都已足足当了他李显近两年的师傅,教导也算是尽心尽力,如今师傅要出征了,李显这个当徒弟的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罢,那也太不像话了些,于是乎,尽管心里头腻味得很,李显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几乎是在得知李伯瑶要出征之消息的第一时间里,便备足了礼物,乘马车赶往卫国公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