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守德可是有了甚想法了么?”
李贞心急着知晓裴守德究竟看出了甚蹊跷,自是不会介意裴守德的失态,这便笑呵呵地抬了下手,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王爷话,是有了些想法,唔,王爷可知申生重耳之典故否?”
眼瞅着李贞也急了,裴守德自不敢再藏掖着,可也没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微笑着反问道。
“申生重耳?唔,你是说英王想走?”
李贞也是饱读史书之人,自不会连如此著名的典故都不知晓,只一听,立马便明了了裴守德要说的意思,可却并不敢确信事实会是如此,概因身为天家子弟,李贞很清楚嫡系皇子一旦去之了官,基本上难再有回朝的时候,换句话说,之官之后,在朝堂上便已算是彻底失了势。
裴守德轻击了下掌,摇头叹息着感慨道:“不错,只有这么个解释能说得通了,王爷该是清楚宫里那位是何等样人,能做得初一,又怎会放过十五,英王殿下这是要转嫁祸根啊,呵,还真是好算计!”
“唔,那倒也是,依你看,孤当何如之哉?”
李贞人虽常年在外之官,可因着燕德妃的缘故,对宫里的事却还是颇有所闻的,自是清楚武后有多狠辣,自不会怀疑裴守德的结论,只是对自己该采取何等态度,却是有些子不太确定。
“英王是头猛虎,若得了风云,满天下怕是难有制其之人,既如此,待得朝议之际,王爷大可建议其去相州之官好了。”
裴守德诡异地一笑,给出了个有些子莫名其妙的答案。
“嗯,相州?唔,孤明白了,好,这事便这么定了,哈哈哈,好,好一个之官相州!”
裴守德这建议一出,登时便令李贞为之一愣——相州可是李贞长期之官的地儿,也是其根基之所在,将李显弄那儿去,显然有些不太对味,然则李贞也没愣上多久,转眼间便已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之所在,情不自禁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夜有些深了,可蜷缩在监室一角的高和胜却无半分的睡意,木讷讷地呆望着狭小铁窗外的夜空,双目无神已极,那等丧魂失魄之状,哪还有半点内侍第一人的风采,若不是呼吸间,胸膛微有起伏的话,简直便是一具毙命之僵尸了的。
“咯吱吱……”
一阵刺耳的门轴转动声突然在静夜里响了起来,高和胜一个激灵之下,瞬间便从迷茫中惊醒了过来,惊恐万状地死盯着缓缓向内推开的厚实木门,身子哆嗦得有如筛糠一般,哪怕其自打落入内庭监之后,便已做好了被灭口的准备,可待得这等时分真到来之际,高和胜还是怕了。
“娘娘,啊,娘娘,老奴,老奴冤啊,娘娘……”
门一开,数名手持灯笼的小宦官簇拥着武后从门外行了进来,高和胜一见之下,精神登时便是一振,连滚带爬地膝行上前,老泪纵横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够了!”
武后似乎对高和胜颇有些子愧疚之情,这便任由其嚎哭了好一阵子,可见这厮哭起来始终没个消停,心不由地便烦了,冰冷无比地断喝了一嗓子,登时便将高和胜吓得趴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上一下。
“尔之冤情本宫心中有数,奈何形势如此,本宫亦是救尔不得,尔且好自去罢,尔之两侄高庞、高成便由本宫照应着,断少不了他等的富贵,若不然,则休怪本宫无情了!”武后冷漠地扫了哆嗦不已的高和胜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而后一挥手,自有边上的几名小宦官拥上前去,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书,逼着高和胜在上头签押。
“娘娘饶命啊,娘娘饶命啊,老奴一向忠心不二,还请娘娘救老奴一命,老奴冤啊……”
高和胜本就是个怕死之辈,这会儿面对着生死大关,哪管武后许的是甚诺,不管不顾地便哀嚎了起来。
“嗯!”
这一见高和胜不识抬举,武后的脸立马便拉了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手一扬,那数名随侍的小宦官自是不敢怠慢,强拉着高和胜的手便蘸了朱砂,硬生生地往那叠子文书上按了去,而后,也没理会高和胜的苦苦哭告,将炮制好的“口供”交到了武后的手中。
“帮他一把!”
武后也没去看那些“口供”,随手便塞进了宽大的衣袖中,一转身,款款地向门外行了去,临出门前,丢下了句阴森森的话语……
第三百四十二章风起青萍之末(上)
咸亨三年五月初八,深陷“恭陵”一案之原司礼宦官高和胜于内廷监牢房中悬梁“自尽”,死前留有遗书数封,自承贪墨,言及御赐“恭陵”诸民壮之酒食尽已被其挪做它用,并认下了假传皇后懿旨蒙蔽皇帝之罪,自称死罪难逃,当以死谢之云云。帝闻之大怒,下诏将高和胜枭首示众,并夷灭三族,涉案之刘祎之贬谪蓟县为县令,礼部尚书乐彦玮罚俸半年,降秩一阶,其余涉案诸官各有贬谪不等,并诏令重新征召民状以修“恭陵”,严令乐彦玮亲自督办,限时四月,务必克期完工!
纷纷闹闹的“恭陵”一案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算将起来,各方皆有所得,于太子来说,朝政大权在握,自可满意收场;于越王李贞而论,则凭借着此案的审理,在朝堂中初步站稳了脚跟,不仅如此,还将其长子李冲成功地塞进了工部,再算上裴守德的刑部员外郎,于朝堂上,也算是有了些班底,自不会再去多生事端,糊涂案糊涂断地也就这么唬弄了去;于李显么,则是完成了朝局洗牌的任务,所获甚丰,自也不会去节外生枝,闭闭眼,将就着也就算了了事,唯一亏大了的,怕就只有武后一方了,不过么,武后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从此案的审理中,武后可以得出一个极重要的结论,那便是高宗已完全丧失了废黜自己的心思,如此一来,武后自也就可放开了手脚在朝堂上大刀阔斧地搅上一把,总而言之,接下来的朝争中,鹿死谁手还难说得紧。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已是八月中旬,这段时日以来的朝局四平八稳得很,几无争端可言,各方势力尽皆偃旗息鼓,至于这是在养精蓄锐,还是暴风雨将至前的宁静,那可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而今,中秋将近,洛阳城里满是喜庆之气氛,尤其是在高宗下诏中秋期间将于西苑举办马球赛之后,城中更是一派欢腾之景象,然,于李显来说,这都是些无所谓的事儿,无论是朝局的平稳还是城中的喜庆,李显都不放在心上,除了应有的晨昏定省之外,李显甚少进宫,也不怎么去理会朝政之事,一派无所事事之悠闲状,实则不然,他只是在等,等着河西一带传来的消息。
消息是来了,不过却不是李显所要等的——八月十三,宫中内线急报,言及殷王李旭轮行为有失检点,被武后当众责罚,并就此被幽禁于宁心殿中,另有消息称,武后一系之朝臣正在酝酿本章,要驱诸王出朝之官。
阴谋,这就是不折不扣的阴谋,玩的便是隔山打牛的把戏!李显一得到消息,便已知晓此事怕是难以善了了的,此番明着打的是李旭轮,实则却是冲着他李显来的——以李显对李旭轮的了解,又怎会不知其乃少年老成之辈,尽管年岁不大,可举止却极其稳健,说是个小老头儿也不为过,又怎可能做出与宫女们胡混的丑事,别的不说,就算李旭轮有那么心,可也没那个“力”不是?就这么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毛都没长齐呢,哪可能干得出甚苟且之事,不是栽赃陷害才怪了的,究其根本是武后在就“恭陵”一事进行报复罢了。
没错,出朝之官是李显已确定下来的大策,但却不是为了之官而之官,李显要的是能建功立业的地儿,而不是去地方上享受闲散亲王的福分,这里头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若是任由武后随意摆布李旭轮的话,那其便极有可能顺着这个势,将李显一道扫了进去,胡乱将李显安排到个犄角疙瘩的地儿,若真如此,李显的大计势必将就此玩完,而这,显然是李显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故此,哪怕不看在李旭轮一向支持自己的立场上,这趟浑水,李显也必须去趟上一回,第一时间进宫便成了李显的不二之选择!
牌子是早就递了上去的了,然则李显在则天门外都已等了近乎半个时辰,却始终未能得到宣召的口谕,面色虽尚能沉稳依旧,可心里头却不免有些子浮躁了起来,怕的便是耳根素来便软的高宗真听信了武后的谗言,再加上已先行进了宫的太子李贤从旁一鼓噪,事情怕就将难以收场了的——李显对李贤的性子实在是太了解了,哪会不知晓其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球,这厮心里头除了他自己之外,压根儿就容不得旁人,与其指望他帮着李旭轮缓颊,倒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得现实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李显的耐心也在一点一滴地消失着,心中的阴霾越积越厚,很有种想要闯宫的冲动,奈何想归想,做却是不能这么做,事到如今,李显除了耐着性子接着等之外,却也没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陛下口谕,宣、英王李显、乾元殿觐见!”
就在李显等得心急如焚之际,新任司礼宦官程登高领着两名小宦官从宫门里摇晃着行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踱到了李显的面前,拖腔拖调地宣道。
“儿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总算是等到了觐见的口谕,李显悬着的心自是稍安了些,这便紧赶着按老例谢了恩。
“殿下,请!”
程登高乃是宫中老人了,只是一向被高和胜、孙全福等人压着,始终不曾爬到高位上,一直当着孙全福的副手,于宫中只算是中层而已,并无甚权势可言,此番因着二者的先后倒台,总算是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内侍的首领大位,意气风发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哪怕是面对着威名赫赫的李显,他也没甚讨好的表示,只是矜持地后退了小半步,摆了下手,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声“请”。
“有劳程公公了。”
李显自是知晓面前这老货乃是武后的死忠心腹之一,说起来与李显也有着“旧仇”——前世李显第一次登基被废黜,便是面前这厮领着人干的好事,此际见其一派小人得志之神情,李显也懒得跟其多啰嗦,甚至连红包钱都没给,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抬脚便走进了宫门,一路无语地向乾元殿赶了去,方才转出后殿寝宫的屏风,入眼便见高宗病怏怏地半躺在锦垫子上,而武后则端坐于榻旁,太子李贤与越王李贞分别就座于下首的锦墩子上,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嗯哼,到得很齐么,看样子必是已议出了个结论了的,该死,这回怕是棘手了!李显一看房中的架势,心头不免便是一沉,可却没带到脸上来,只是面色肃然地抢上了前去,大礼参拜道:“儿臣叩见父皇、母后,见过太子哥哥,见过八叔。”
“显儿来了,平身罢。”
高宗的气色不佳,显然是旧病又重了几分,这一见李显给自己见礼,也只是虚弱地虚抬了下手,有气无力地吩咐了一句道。
“儿臣谢父皇隆恩。”
一见到高宗那张苍白如纸的憔悴脸庞,李显心中不免起了些酸涩之意,却也不敢有所失仪,规规矩矩地谢了恩,垂手站在了一旁。
“显儿来得正好,朕刚打算派人去宣了尔来呢,唉,轮儿若是有尔一半风华,朕也无须烦恼那么许多了,当真气死朕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