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那倒也是,依八哥看来,显儿该到何处历练方妥?”
高宗本就不想李显去冒征战的危险,自是不会反对李贞的提议,不过么,偷眼见到李显的面色淡然至极,似乎对李贞的提议不屑一顾之状,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隐约觉得事情怕没那么简单,这便迟疑了一下,没急着下决断,而是慎重地追问了一句道。
“臣以为相州便好,臣曾于此经略十载,熟知此地风情事故,不敢言夜不闭户,可路不拾遗却还是有的,以此为英王殿下历练所在,正适宜焉,此臣之愚见也,还请陛下圣裁!”李贞应答得极快,高宗话音刚落,他便一口将相州这个根据地道了出来。
相州?哈,好个狡猾的老狐狸!李显一听李贞之提议,先是一愣,紧接着很快便已明了了李贞的用心之所在——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示真还假之策罢了,说穿了,不过是李贞在故作大方罢了,一派将根据地让出来,以显示其大公无私之心,实则等的便是李显的反对之言,借此既可消除高宗的戒备心理,又可保得根据地不失,更可趁机封死李显主政河西的可能性,绝对的一举三得。
“相州么?唔,朕去过,倒确是好地方,显儿,以为如何啊?”
高宗虽不算愚笨之人,可说实话,还真聪慧不到哪去,并没能看出越王此举的真实用心所在,倒是对其让出根据地的“高风亮节”极之满意,也没细想,便即甚是高兴地问了李显一句道。
“父皇明鉴,儿臣前番在军中时曾写下一首七绝,歌以咏志,只是不知好与坏,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一评判。”李显没有直接回答高宗的问题,而是一派王顾左右而言他地谈起了诗词。
“哦?显儿亦擅诗么?朕只知显儿能歌,倒不知尚有诗才,也罢,那便说来与朕听听好了。”高宗本人诗才有限,然则在鉴赏诗上倒是颇有一手的,这一听李显这么个知兵亲王居然也写起了诗来,倒真来了些兴致,也没再追问李显之官的事儿,兴致勃勃地一拂袖,转而问起了诗作来了。
“是,儿臣遵旨!”李显面容一肃,缓缓地开口吟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好诗!”
“妙!”
“殿下豪气!”
……
诗自然是好诗,剽窃自王昌龄的《从军行》,本就是千古之绝唱,在由李显这等豪气之人这么一咏颂,英气勃发间,战云催城,当真有鼎定江山之豪情,更难得的是全诗尽是写实,毫无时下华丽辞藻堆砌之浮华,登时便引得满殿宰辅们的一致称赞。
“不破楼兰终不还,好,显儿既如此豪情,朕若是拦着,那未免小家子气了些,既如此,朕便准尔去破那楼兰,为朕剿灭吐蕃贼寇,尔可敢为否?”
高宗说起来是个极为矛盾之人,一方面在对内上,懦弱无能得很,惧内之名更是遗臭万年,可在对外上素来强硬,却是向不妥协,无论是在对高句丽还是新罗,又或是突厥、吐蕃等等周边诸国之际,从来都是以打为主,硬朗之程度比其一代大帝李世民还要更胜几分,此际被李显这首七绝一渲染,豪情登时便大发了,也没再与诸臣工多加商议,直截了当地击掌准了李显之所请。
“愿为父皇效力疆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眼瞅着高宗已下了决断,李显自是大喜过望,一头跪倒在地,高声应诺不已。
“陛下圣明,然,显儿毕竟是首次之官,又是在河西这么个复杂地儿,终须得配上几名老成持重之干才,方可确保无虞。”
眼瞅着李显总揽河西军政大权已成了定局,武后虽不情愿,却也不好跟高宗当场唱反调,这便眉头一扬,从旁插进了句话来。
“唔,那倒是,朕也是如此想的,军情紧急,此事须得早些办了才好,媚娘可有甚人选要荐么?”一听武后这话颇有道理,高宗自无反对的意见,这便紧赶着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显儿勇武过人,军略之事倒是不用太过操心,只须配上几名副手即可,妾身以为做金吾卫将军丘神勣颇为能干,或可为显儿之副,另,八叔之三子李温也颇有将才,派之到军中历练一番,将来必可大用,至于文治方面么,原各州刺史倒是皆可合用,然,却须得有总揽之人,妾身看就让刘祎之去试试好了。”高宗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可武后却是立马顺杆子爬了上去,一口气往河西塞了三人,又全都身居要职,大有借此机会彻底架空李显之用心。
“这个……,唔,显儿以为如何啊?”
高宗又不傻,哪会听不出武后话里的暧昧之所在,登时便有些子傻了眼了,有心不同意么,却又没胆子当场反对武后,愣了好一阵子之后,索性将皮球踢给了李显。
好你个老贼婆,跟咱玩掺沙子的把戏么?那就来罢,到了老子手上,来多少,咱杀多少也就是了!这一听武后如此明目张胆地玩架空游戏,李显心里头的火便大了起来,杀机已动,不过么,脸上却满是感激之色地谢了一句道:“父皇圣明,儿臣能得母后派人帮衬,实万幸之事也,儿臣别无异议!”
“好,那便这么定了,回头朕便给尔旨意,以备出兵之事由!”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高宗暗自松了口大气,唯恐再多生枝节,一拍完板,便即起了身,匆匆地转回后殿去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杀机暗藏(下)
“七弟心愿终已达成,为兄在此主祝七弟早日凯旋归来,今,七弟远征在即,为兄且置薄酒一樽,算是为七弟壮行,若不弃,还请同饮可乎?”
高宗既去,这朝议也就算是到此结束了的,武后也没再多话,只是饶有深意地扫了李显一眼,便即跟在高宗身后,一并转入了后殿,群臣们纷纷上前与李显寒暄了数句,也皆散了去,倒是李贤没急着走,直到李显与诸宰辅寒暄完之后,这才行上了前去,一派和煦状地发出了邀请。
同饮?哈,这厮十有八九是想着收编咱的人马了,做梦去罢!李显对李贤的个性可谓是了解到了骨髓里去了的,只一听,便已猜出了李贤此番邀请的用心何在,心中自是暗自冷笑不已,不过么,却也没拂了其的意,只是笑着婉言拒绝道:“太子哥哥好意臣弟心领了,奈何军情紧急,须拖延不得,臣弟还有些俗务缠身,实难走脱,若得了闲,定当登门拜会太子哥哥。”
“嗯,说得也是,呵呵,倒是为兄孟浪了,这样罢,七弟何时忙完了,便来为兄处走走罢,你我兄弟这一别,再见怕就不知何时了,七弟好生珍重,为兄当在佛前日日为七弟祈福。”
李贤显然是没料到会碰上这么个软钉子,脸色瞬间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可又拿李显没法子,毕竟李显说的乃是正理,李贤便是想找个不敬的借口都办不到,生生被噎得颇为狼狈,还发作不得,只能是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胡乱地敷衍了几句。
“多谢太子哥哥抬爱,臣弟自不敢有负父皇及太子哥哥之隆恩,定当以剿灭吐蕃为己任,为我大唐牧得一方平安,时候不早了,若是太子哥哥没旁的吩咐,且容臣弟告辞回府,以备行装。”
本来么,于李显而论,李贤的利用价值已差不多算是挤光了,至于后头他要与武后乃至越王如何斗,李显已是无心再多管,倘若李贤能识趣的话,看在兄弟的情分上,该帮的李显还是会尽量去帮上一下,可偏生这厮的为人实在太差了些,李显哪还会跟其有甚情分可言的,加之出征之前诸事繁杂,李显就更不乐意跟其多废话了的,这便直截了当地出言请辞道。
“这个……,那好,七弟且忙去罢。”
这一听李显满口子的官话,李贤登时便是一阵的恼火,自以为是被李显给无视了,却也不想想他自己的行为有多糟糕,这一气之下,脸色立时难看了起来,气愤愤地一拂大袖子,不悦地吭了一声道。
“太子哥哥留步,臣弟告辞了。”
左右双方将再无甚瓜葛可言,想来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的,李显自是不想跟李贤一般见识,丝毫不在意其的气恼,恭敬地行了个礼之后,一转身,径自潇洒地出殿而去了。
“哼,摆驾回宫!”
望着李显远去的背影,李贤牙关紧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变幻着,眼中的凶光闪烁个不停,良久之后,这才恨恨地一跺脚,对随侍在身侧的张彻等人嘶吼了一嗓子,气急败坏之状溢于言表……
“参见殿下!”
李显没功夫跟李贤这等注定要玩完的家伙多费唇舌,也懒得去理会他有甚想法,一出了皇宫,便径直赶回了自家府上,方才从书房门口的屏风处转了出来,早已等候在书房中的狄仁杰等人立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各自躬身行礼问安不迭。
“诸公都请坐罢。”
望着济济一堂的心腹重臣,李显心中自有豪情在涌动着,只是城府深,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大步走到上首的大位上坐了下来,环视了一下诸人,而后平淡地一压手,示意众人各自落座,自有书房里随侍的书童们为众人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旋即便全都躬身退出了房去。
“殿下,朝议可是有结果了?”
在场诸般人等大多都是气度沉稳之辈,狄仁杰、张柬之这两大智者就不必说了,林明度与骆宾王也不是等闲之辈,相形之下,萧潜这个单纯的武将就没那么深的城府了,这一见李显半晌没吭气,登时便憋不住了,一拱手,急吼吼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嗯,孤已得到父皇恩准,近日内便要赶去河西。”
对于下首的五人,李显一向皆是信赖有加,自是不会有甚隐瞒的,直接便给出了个明确的答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