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快看,唐贼追上来了!”
吐蕃军尚未走出白驼岭一带的狭长地貌,后头的烟尘已然大起了,一名负责殿后哨探的吐蕃游骑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策马冲到了达旺的身旁,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阿哈,果然有伏兵,儿郎们,杀了拉车的马,跟我来,撤!”
达旺乃是打老了仗的人物,只瞄了眼烟尘起处,便已断明了杀来的唐军足足有五千之数,显然正合所有运粮唐军之总数,心中不禁暗自佩服噶尔?钦陵的先见之明,自也不敢怠慢了去,这便哈哈大笑着一扬手,下令全军将粮车丢下,率部头也不回地便向着北面的莽荡原逃窜了去,只是速度并不算快,显然是有意压住了马速,为的便是引唐军伏兵前来追击。
“全军止步,就地防御!”
达旺所部演技虽是颇佳,奈何唐军压根儿就不上当,但见一面安西骑军的旗帜下,赫然站着的竟是去而复返的徐元茂,只是换了面大旗而已,所率的兵马还是先前那两千骑兵,所不同的是队尾的一千名骑兵的马尾巴上都拖拽着长长的树枝,扫起的烟尘乍然一看过去,确是规模庞大,然,不过是假象罢了,这一见吐蕃军果然上了当,徐元茂暗笑不已中,自也不敢强追不舍,一冲到粮车所在地,便即收拢了兵马,也不去搬开那些被吐蕃军杀死的马匹,而是就地摆出了个防御阵型,于此同时,后队的唐军却是全都跳下了马来,围着拉粮的诸多马车紧张地忙乎了起来。
“哈,这帮唐狗还真是要粮不要命,当真找死!快,发信号!”
达旺逃了一段路程之后,见唐军良久都不曾从白驼岭中杀出,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也就不急着赶路了,缓缓地收住了本就跑得不快的战马,一挥手,高声下了令。
“诺!”
达旺此令一下,自有一名亲卫高声应了诺,急匆匆地窜出军伍,一路狂奔着转过了一座低矮的小山包,取出了火石,将早已准备好的草堆点燃,霎那间,混合了狼粪的草堆火头大作之下,一股浓浓的黑烟便就此冲天而起了。
“全军出击!”
湟头山位于白驼岭南边四里外,迷如婆刺率部密伏于此已有三日,早已等得大为的不耐,这一见狼烟大起,登时便兴奋得难以自持,一咕噜翻上了马背,大吼了一声,率部冲出了湟头山区,急匆匆地沿着丘陵间的谷地一路向白驼岭狂奔了去,那惶急的样子就算是抢屎的恶狗一般,唯恐去得迟了,便没了一口吃的。
“快点,再快点,加快速度!”
狼烟起得极为突兀,又是在这等碧空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下,自是格外的刺眼,徐元茂自不可能瞧不见,一想到吐蕃大军即将反杀回来,徐元茂的心便有些子沉得难受,情不自禁地便出言催促了起来。
“禀将军,一切都已准备停当,请将军明示。”
徐元茂既已开了口,一众将士们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加快了手下的动作,不多时,一名负责指挥的校尉见诸事完备之后,不敢多有耽搁,紧赶着跑到徐元茂的马前,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好,全都上马,准备撤退!”
徐元茂怕的便是事情尚未就绪而敌军便已杀至,若是如此,歼敌大计势必就此落空,此时见手下众军总算是及时忙完了相关准备,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松,也不再多废话,一挥手,下了命令,此言一出,无论是布成防御阵的军卒还是忙活着善后的士兵,全都翻身上了马背,紧张地等候着吐蕃军的出现。
“唐贼休走,留下命来!”
迷如婆刺一向在吐蕃国内,虽也曾征战四方,不过大体上打的都是些周边的小部落罢了,还从不曾与唐军交过手,打心眼里不觉得唐军有多强大的,加之这一路跟着噶尔?钦陵行来,又始终不曾捞到仗打,心里头早就憋得很了,这一见狼烟大起,率部冲将起来的速度着实是快得惊人,还没等达旺所部从正面杀来,他倒是先从白驼岭南边杀出,沿着山间的谷地急袭徐元茂的后路,一边策马狂冲着,一边可着劲地嘶吼着,似乎是唯恐唐军不知其杀到一般。
“奶奶的,迷如婆刺这个该死的混蛋!”
达旺所部预伏在莽荡原的兵马方才闻讯赶来会合,尚来不及整队,却见湟头山方向的烟尘已是大起了,达旺一见之下,立马便知迷如婆刺这是在贪功猛进,登时便是一阵火大,气得大骂了一声,索性也不整队了,狂啸了一声:“跟老子杀上去,莫要走了唐贼!”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便发动了冲锋,率部直奔白驼岭谷底的入口处。
“全军下马,上山!”
迷如婆刺这一贪功猛进之下,不止是令达旺气得三尸神暴跳,也令正准备撤退的徐元茂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可没想到吐蕃大军一来便是两路兵马,这与原定的作战计划明显有出入,眼瞅着两路吐蕃大军一前一后地夹击而来,徐元茂额头上的汗水登时便狂涌了出来,只因他很清楚的是——光凭着其手下这么点兵马,无论如何都无法挡住两路吐蕃军的合击,至于杀出重围,更是比登天还难,心急之下,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大吼了一声,翻身下了马背,率领着一众手下向北面较高的一座小山上冲了上去。
“列阵,快,列阵!”
白驼岭一带都是些小山,最高也不过三十余丈,坡度也缓,并无甚不可攻克之天险,唐军所上的这座山也是如此,除了丁点的地利优势之外,实无甚险峻可言的,然则情急之下,徐元茂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一冲上了山顶,便即高声喝令全军紧急布防,好在唐军官兵都是训练有素之辈,尽管处于慌乱中,却依旧能坚持着按将令行事,总算是抢在吐蕃军杀到前勉强地构制出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
“抢粮!”
迷如婆刺所部到得快,一见对面达旺所部也已将将冲到近前,迷如婆刺可不想将得粮的功劳平白让与对手,这便高呼了一声,下令手下儿郎冲上前去,欲先行将所有的粮车控制在手中。
“控制粮车!”
达旺所部到得略迟了一步,可也落后的不算太多,他同样不在乎已上了山的那么点唐军,一门心思也是要夺得粮秣之功,这一见迷如婆刺所部径直奔粮车去了,登时便急了起来,一挥马槊,下达了与迷如婆刺一般无二的命令……
第三百九十八章伏击与反伏击(四)
粮秣对于军队的重要性自是毋庸多言了的,此番吐蕃军之所以攻掠大唐诸边州,为的不就是抢到足够的粮食么,如今眼前就放着如此多的粮车,哪有不抢的道理,甭管对面冲来的是不是友军,这粮都得先抢到自家手中才成,就是抱着这么个心理,两路吐蕃骑军互不相让地全都狂奔着向粮车停放处冲了过去,却无人去理会山头上正紧张布阵着的大唐将士,当然也就没人发现那些粮车里的蹊跷之所在。
“迷如婆刺,你什么意思,为何提前发动?抢功也不是你这么个抢法的!”
两路吐蕃军互不统属,彼此间自也就谈不上有甚谦让可言的,都想将粮车尽可能多地往自己这头扒拉,问题是迷如婆刺所部先到,而达旺所部后至,如此一来,双方之间的争执自也就难免了,不止是下头的兵将们围着粮车吵成了一团,便连自认吃了亏的达旺也气势汹汹地冲到了迷如婆刺的身前,挥舞着马鞭,怒吼着喝斥道。
“达旺,尔休要胡扯,是你自家到得迟,某乃奉命出击,没见唐贼都一个没跑地呆在那山上么?嘿,自己马术不好,却怨某家来得快,有你这么讲理的不成?”
迷如婆刺可不是啥谦让的主儿,哪肯吃言语上的亏,眼瞅着大部分粮车都掌控在自家军伍手中,他可没打算平白让了出去,这便毫不客气地出言反驳了一番。
“滋滋滋……”
就在两路吐蕃官兵争执不下之际,一阵阵轻微的滋滋声突然在绝大部分的粮车里响了起来,伴随着这阵古怪声响的是一股股青烟缭绕着从车上的粮堆里飘了出来,带着刺鼻的硝烟味儿。
“不好了,粮车要着火了,快救火,救火!”
正在争持中的吐蕃官兵们压根儿就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全都茫然无措地望着一辆辆粮车上的青烟,数息之后,有机灵之辈,便即大喊了起来,一众吐蕃官兵这才醒过了神来,正要拥上前去看个究竟之际,异变却突然发生了!
“轰,轰……”
没等吐蕃将士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辆辆马车全都炸了开来,一连串的轰天巨响中,无数的弹片、杂物如死神的镰刀般四下飞溅,只一瞬间便将簇拥在马车旁的吐蕃将士们如同割稻子一般地扫倒了一大片,两路吐蕃军加起来足足有三千余先锋部队便在这阵猛烈的爆炸中被炸成了滚地葫芦,纵使侥幸未死,那也都是重伤难起,离得稍远的官兵虽不曾被炸伤,可胯下的战马却大多失去了控制,因之被颠下马背的不知凡几,一时间惨嚎之声此起彼伏地在谷地里响成了一片。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迷如婆刺光顾着与达旺争吵,倒是不曾靠到那些运粮车旁,待得巨大的爆炸声消停下来之后,入眼便见满地的残肢断臂,无数人的鲜血流淌成河,心神瞬间被夺,脸色呆滞一片,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死活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啊……”
相比于迷如婆刺仅仅只是受了惊吓而论,达旺就比较倒霉了,他策马所立之处是在靠近粮车的一侧,虽不曾命丧爆炸之中,可数块横飞而来的弹片却是硬生生地击破了其身上的甲胄,狠狠地嵌入了其身体之中,巨大的疼痛感袭来,饶是达旺生性凶悍,却也一样被刺激得仰天惨嚎了起来。
“这,这,这……”
不止是吐蕃军被这阵巨大的爆炸所震慑,远在山头上紧张备战的唐军将士也全都呆滞住了,便是连徐元茂这个领军大将也同样被震撼得不轻,目瞪口呆地望着山下的惨状,口中结结巴巴地都不知在说些甚子了——这些粮车都是徐元茂亲自监督着装运的,其中装的是甚,他自是已有所知,除了每辆车表层的麻袋里装的是真正的大米之外,其下的麻袋里却都是装了各式陶罐炸弹,只是用稻草填实了麻袋的空隙罢了,至于先前徐元茂的一众手下则是在忙着为每辆车里的炸弹安装用以点燃炸弹引线的白磷包,以细线牵引到路旁,只要吐蕃军纵马冲来,必会扯动这些细线,从而将倒掉着挂在炸弹引线上的皮袋子上之活结扯开,掉出参了水的白磷,一待水分蒸发光,白磷遇空气便会自燃,从而将炸弹之引线点燃,其结果便是先前那等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个中的原理徐元茂自是早已听“鸣镝”派来的专门技师说过无数次了,前两日之所以行军速度极慢,也正是怕粮车震动过剧,以致于引爆粮车里的炸弹,然则听说归听说,当真亲眼见到这等爆炸的威力之际,纵使徐元茂生性沉稳,却也一样被震撼得目瞪口呆不已。
“出击,杀下山去,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