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就在噶尔?摩索多所部方才从混乱中安定下来之际,数处烟尘便已滚滚而来,却是噶尔?赞婆率部赶到了,这一见噶尔?摩索多所部居然停留在原地,噶尔?赞婆的脸色登时便难看到了极点,领着一众将领纵马冲到了噶尔?摩索多身前,一扬马鞭,寒着声便喝问了一句道。
“三哥,我……”
噶尔?摩索多待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方好,直急得额头上的冷汗都不由自主地狂涌了出来。
“废物,还不快去追,跟丢了唐贼,小心你的狗头!”
对于噶尔?摩索多这个自大才疏的堂弟,噶尔?赞婆一向厌恶得紧,这一见其狼狈万分的尴尬状,更是怒从心起,毫不客气地便喝斥了其一句道。
“啊,是,三哥息怒,小弟遵命便是了。”
噶尔?摩索多乃心高气傲之辈,一向对噶尔?赞婆这个主将不是太尊重,往日里自没少与噶尔?赞婆当众对抗,可这回接连败阵之下,早已是没了精气神,自不敢再有甚放肆的言行,只能是尴尬万分地应了诺,召集了一众部署,沿着唐军离去的方向急追了上去……
伏牛山,昆仑山的一道支脉,山势陡峭无比,山形高大,飞鸟难度,然则绵绵的山脉间却有着道宽达近千丈的豁口,而这,便是吐谷浑原王都伏俟城的南大门伏牛川,早年间,习惯游牧四方的吐谷浑人并无依城而生的习惯,也就并未在此地筑城而守,哪怕伏牛川过后便是一马平川,一旦沦陷,其都城将无险可守,可自打噶尔?钦陵经略吐谷浑以来,却又不同了,深知军略的噶尔?钦陵亲自设计了整个伏牛川的防御工事,虽比不得唐军城寨的坚不可摧,却也颇有可观之处——长达数里的大豁口处,设有关卡一处,军寨三座,以拱卫都城,只是碍于经济实力,关卡并不算高大,也就是一堵高不过丈许的低矮石墙罢了,往日里也没多少的驻军,四处军营加起来拢共不过两千左右的常驻兵力,值此战时,因容量的缘故,驻军算是翻了一倍,可也依旧不算多,五千兵马而已,只是值守的岗哨却是比寻常时多了数倍不止,纵使是狂风大作的黑夜,也无人敢于偷懒,只因吐蕃大相噶尔?钦陵此际便坐镇在关城上。
“大相,夜已经很深了,您看……”
丑时三刻,夜已深沉,可噶尔?钦陵却无一丝的睡意,手举着盏油灯,趴在文案上,细细地端详着面前的大幅地图,一双浓眉紧紧地锁成了个川字,一派忧心忡忡之状,这令随侍在侧的亲卫队长极之不忍,不得不小声地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嗯。”
噶尔?钦陵的心思显然还沉浸在扑朔的战局推演之中,并没有理会亲卫队长的进言,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
“大相……”
望着噶尔?钦陵那张憔悴的脸庞,亲卫队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张口,便要再多劝几句,只是话尚未说完,却猛然顿住了口,霍然转回了身去,惊疑不定地望向了城门楼外的夜空……
第五百二十四章伏牛川之战(九)
黑沉沉的夜空下,火光骤然而起,先是一线微亮,紧接着便是冲天之势,伴随着的是一阵响过一阵的厮杀之吼声,在这等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是如此之令人惊悸,满关城的守军全都被惊动了,乱纷纷地冲上了城头,胡乱呼喝的喊声响成了一片。
“让他们闭嘴,有敢再喧哗者,杀,敢乱窜者,杀,不守岗位者,杀!”
外头的动静是如此之大,噶尔?钦陵自是不可能听不到,实际上,早在火光刚起的那一瞬,他已察觉到了不对,早早便已行出了城门楼,默默不语地远眺着里许外的前哨军寨,良久不发一言,直到见关城上的兵卒们闹得实在太不成样子了,这才微皱了下眉头,冷冷地下了令。
“诺!”
亲卫队长是第一个发现前哨军寨出事的人,只不过他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何事,只是觉得这把火起得太过蹊跷了些,正自猜疑不定之际,突然听到噶尔?钦陵下了令,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应了诺,领着一众亲卫便向关城两边冲了去,呼喝着用刀鞘狠狠地教训了乱兵一番,忙活了好一阵子,总算是将乱兵镇压了下来。
“大相,末将请命率部出击,以救前哨军寨。”
亲卫队长率部将乱兵镇压下去之后,又转回到了关城处,见噶尔?钦陵兀自神情凝重地屹立着不动,不由地便有些子担心了起来,忙走上前去,小声地打岔了一句道。
“不必了,唐军既至,这前哨军寨想来是保不住了。”
听得响动,木立了良久的噶尔?钦陵总算是有了反应,回首看了亲卫队长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面色肃然地否决道。
“唐军?唐军不是离此尚有三百余里地,怎地能到得如此之快,这……”
亲卫队长早在火气之际,便已隐隐猜到了这把火可能是唐军所为,只是并不敢确定,这一听噶尔?钦陵说得如此之肯定,自不免为之大惊失色。
“传令:全军谨守关城,不得擅动,违令者,斩!”
噶尔?钦陵没再多解释,只是冰冷无比地吩咐了一声,旋即便再次扭回了头去,眼神复杂地望着远处的冲天大火,手指轻轻地弹动着,似乎在计算些甚子一般。
“跟我上,杀,一个不留!”
噶尔?钦陵猜得不错,杀到了前哨军寨的确实是唐军,只不过却不是全部唐军,而是只有张琛一部,兵力仅有一千三百余众,趁夜奇袭只有四百余众的吐蕃前哨军寨,倒也也不愁拿不下来,左右不过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然则问题的关键恰恰就在时间上,不为别的,只因张琛所领之命并非只是拿下这前哨军寨那么简单,而是要造出河湟军全军已至之假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自然是越快拿下前哨军寨越好,也正是因为此,尽管已是顺利地打了前哨军寨一个措手不及,成功地突进了军寨之中,可迟迟不能全歼躲在军寨一角拼死抵抗的吐蕃残军,自是令张琛恼火异常,这便狂呼了一声,跃下了马背,率领着亲卫队奋力杀进了乱军之中。
张琛乃勇悍之将,虽说在河湟军中只排在第四位,可那是因为河湟军人才济济之故,实际上,就其武艺而论,足可当得上万夫不当之美誉,他这一加入战场,原本就力不能支的吐蕃残军登时就崩溃了,被蜂拥而上的唐军杀得个片甲不留,随着这股残敌的败亡,整个前哨军寨已是彻底落入了河湟军的掌握之中,而此时,距离战事发动也不过仅仅半个时辰左右罢了,绝对算得上是速决之战。
“全军听令,灭火!”
剿灭了残敌之后,张琛并未率部向关城逼近,也不曾下令就地安营,而是呼喝着指挥手下众将士扑灭军寨中熊熊燃起的大火。
前哨军寨本就不大,大体上是以示警之作用居多,当然了,迟滞敌军攻城的脚步也是其作用之一,是故,这座军寨设施也就简陋得很,也真没啥东西可烧的,先前的大火基本上都是吐蕃军所住的帐篷被唐军的火箭点燃罢了,要扑救自是不难,千余将士齐齐动手之下,前后不过半刻钟左右的时间,军寨的火头已是彻底熄灭,除了些炭火还在明灭不定地亮着之外,整座军寨已是再次沉浸在了黑暗之中。
“嗯?”
噶尔?钦陵乃是个极其稳健之辈,甚少有失态的时候,哪怕是前哨军寨被灭,他也无甚太大的反应,可待得军寨火灭,噶尔?钦陵却是惊疑地吭出了声来,眼中隐隐有精芒在闪动着。
“大相,唐贼这是在作甚?”
站在噶尔?钦陵身边的亲卫队长显然是完全搞不懂唐军的所作所为,眼瞅着军寨火灭,四下里骤然安静了下来,可空气里的杀气不减反增,心头不免有些子发虚,这便从旁发问了一句道。
“不好说,再看看罢。”
噶尔?钦陵没做出解释,只是摆了下手,淡淡地轻吭了一声道。
死寂,还是死寂,自打前哨军寨的大火熄灭之后,时间已过去了近半个时辰,可关城之下却是一派的死寂,就宛若唐军不曾到过一般,这等大战将至前的死寂无疑是最难熬的时刻,一众守城官兵全都精神紧张无比,谁也不知道唐军会不会连夜发动袭击,只能是紧张兮兮地绷紧了心头的弦,时间一久,体力上的消耗也就相当之惊人,仗未打,城头上粗重的喘息声已是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传令下去,轮番休息,不到战时,无须全挤在城头上!”
噶尔?钦陵乃老于战事之辈,虽在皱眉沉思之中,却不会忘了注意一下城头守军的状态,这一见众将士个个心神不宁,眉头不免皱得更深了几分,有些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口吩咐了一句。
“诺!”
噶尔?钦陵既已下了令,随侍在侧的亲卫队长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应了诺,一转身,刚要去传达将令,却冷不丁听到城下一阵凄厉的号角声暴然而起,转动的身子不由地便僵住了。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突然乍起,瞬间便将虚假的宁静击打成了碎片,紧接着,一阵马蹄声轰然而响中,喊杀声暴起,那声势浩大至极,怎么听怎么像是唐军趁夜发动了强攻,城头上本就精神紧张的一众吐蕃官兵登时便有些子慌了起来,虽无人敢乱说乱动,可全都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紧张万分地等待着攻城大战的爆发,可左等右等也没见唐军冲将上来,倒是半刻钟之后,号角声突兀地又停了,至于马蹄声、喊杀声么,也全然消停了去,寂静的夜就此再次寂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唐贼在作甚勾当?”
“不晓得啊,这人咋说没就没了?”
“搞个甚,这仗到底打是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