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一路急赶至鄯州前线大营,人方才进帐,连大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一连串的急件便已流水般地送将进来,各种消息纷来迭至,生生弄得李显好一阵的头大,好不容易方才将所有的消息过了一遍,眉头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
消息很多,有好也有坏,好消息么,自然是多一些,例如第一旅已及时占据了落鹰岭,顺利地接应到了河湟军残部,再有,分兵出击的张琛所部虽损失惨重,可依旧活跃在布哈河以南,凭借着暗自投靠了大唐的一众小部落之支援,与前来围剿的吐蕃军往来周旋,有效地牵制住了乌海方向的守军,而李谨行所部的安西兵马三万五千余众也已顺利攻克了吐蕃昆仑山口大寨,正全力向布哈河方向挺进,数日内必可杀至布哈河口,至于坏消息么,也有那么一些,头一条便是勇将阿古泰的陨落,还有便是噶尔?钦陵突然下令征调吐谷浑各大部族之兵,并于两日前率部离开了伏牛川,全军向东南方向挺进,目下行踪不明。
阿古泰的死有些子出乎李显的意料之外,对于这员回纥族的勇将,李显一向是爱重得很,原本也有心栽培于其,却没想到竟陨落在了此战之中,这令李显心中痛惜不已,奈何人已去,李显除了感慨之外,却也没再多想,倒是噶尔?钦陵的突然进军却令李显心里头犯起了叨咕,一时间有些子拿捏不定其人究竟在唱些甚戏。
李显所布置的“乾字计划”到如今为止,可以说是一切顺利,整个吐谷浑的吐蕃军已是被牵得乱了阵脚,军力分散之下,已基本不可能挡得住唐军主力的强袭,无论吐蕃军接下来是否还会强攻落鹰岭,都不会影响到战局的结果,这个自信李显还是有的,只是噶尔?钦陵这一突然进军却令李显有些子摸不清其动向了,要知道伏牛川以及伏俟城乃是吐谷浑的核心之所在,一旦被唐军占据,吐蕃军的战略回旋空间可就少得可怜了,这个常识以噶尔?钦陵的智算,自是不可能看不出来,可如今他居然如此轻易地便将伏牛川放了空城,这里头说是没有蹊跷的话,李显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问题是这里头的埋伏究竟何在却令李显有些子摸不着头脑了。
“黑齿将军、成斌,依尔等看来,噶尔?钦陵这是在闹甚玄虚来着?”
李显蹲在沙盘前细细地将战局推演了一番,隐隐像是察觉到了些蹊跷,可有不敢完全确定,这便侧了下头,看了看陪侍在侧的黑齿常之以及林成斌两位副手,以探询的口吻发问道。
“殿下明鉴,末将以为此举恐是虚实相间之策,其意便在一个‘变’字。”
李显有问,二将自不敢不答,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黑齿常之率先开了口。
“嗯,接着说。”
李显先前也想到了这一点,对于黑齿常之的推断自是认同得很,这便鼓励地点了下头,肯定了一句道。
“殿下请看,此乃乌海城,其之守军近半已被调到了布哈河口一带,又被张琛将军所部拖着往青海子南面去了,城中所剩的守军不足三千之数,若是情况不变,以李大将军所部之战力,数日必可攻克之,可若是噶尔?钦陵暗中从吐蕃国中调精兵守卫,则恐旦夕难下。
一旦李大将军所部被困坚城之下,原乌海守军必可及时回援,内外夹击之下,李大将军恐难有作为矣,我军此路兵马便算是被彻底牵制住了,再者,伏牛川虽是要地,却难挡我军兵威,其主动放弃之,虽有可能有被我大军立稳脚跟之虞,然,其主力未损,却可四下机动,我军兵虽精,却少,恐难聚歼吐蕃主力,如此一来,攻守之势易矣,其上可与我主力往来周旋,以拖待变,也可中击落鹰岭,先克我军一路,下可兵出大通河谷,趁我河西空虚之际,侵袭兰州,断我根基,个中变化实多,末将也不敢轻言虚实。”
黑齿常之乃是智谋之将,身经百战,经验自是丰富得很,畅畅而谈之下,很快便将扑朔的战局分析了一番,点出了噶尔?钦陵所用之伎俩。
“不错,这便是以空间换取时间之道,看样子钦陵老儿是已完全猜出了我军的预定战策,若不然,其也不敢如此轻易地便弃城而走,这是欲与我军打游击了,嘿,倒也有趣得很,成斌,尔对此有甚破解之法么?”
李显原本就已摸到了事实的边缘,再跟黑齿常之这么一印证,心中已是有了定策,但却并没有急着说将出来,而是将问题抛给了林成斌,内里自不凡考校其一番之心思。
“殿下,末将以为黑齿将军所言甚是,那钦陵老贼确是使的虚实相间之策,计算虽好,却并非不可破,只因其漏算了几条,其一,吐蕃国中战和之争正烈,有赫茨赞在,国内之军恐非钦陵老儿能随意调遣,有此一条,乌海城必破无疑,李大将军一路当可稳稳把住要隘,纵使其国中争执已定,其援军也难越过乌海一步,这一路已无须担心;其二,我落鹰岭之兵虽不多,可其之犀利处却不是吐蕃军所能抗衡得了的,其若是强攻此处,则必碰个头破血流。
若是末将料得不差,那钦陵老儿必不会全力击此,只会稍作试探后,便以僵持对峙为上,其必将自率大军强攻大通河谷,只可惜陇州都督凌重将军所部已秘密潜至兰州一事恐非钦陵老贼所能预料,其若敢去,必遭惨败无疑,待其碰壁之后,我军已可挟横扫吐谷浑诸部之威势,进军东南,与敌决战草原,真到那时,钦陵老贼外无援军,内无立足之地,安能不败,是故,末将以为以不变应万变乃上上之策!”
林成斌自打进位将军之后,已是独当一面之大将,看问题的眼光自是全面得很,此际,面对着李显的考校之言,丝毫不慌,不紧不慢地将心中所想一一道了出来,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实无甚可挑剔处。
“嗯哼,成斌这些年没白过么,不错,尔能有此见地,孤心甚慰矣!”
李显对林成斌的分析甚是赞同,这便毫不吝啬地夸奖了其一番。
“殿下过誉了,末将实不敢当,此策虽大有胜机,却须得提防钦陵老儿垂死挣扎,大通河谷若有失,则我军所有努力恐将尽皆化为泡影。”
林成斌并未因李显的夸奖而沾沾自喜,逊谢了一声之后,点出了此战的关键之所在。
“嗯,该是如此,传孤之令,着凌重即刻率部赶赴大通河谷,若是有所闪失,让他提头来见,另,各部即刻加快行军速度,务必于后日午时前抵达前线大营,违令者,斩!”
战局推演既毕,李显也就不再多犹豫,这便站起了身来,拍了拍手,面色肃然地下了决断……
第五百三十六章置之死地而后生(四)
柴达木盆地,位于青海西北部,属富饶而又荒芜之地,说它富饶,那是因为此地各种矿产极为丰富,煤、盐、铁、铅、石油等应有尽有,说它荒芜,那是因此地极度干旱,土地尽皆盐碱化,处处是戈壁沙漠,千里不见人烟,早些年还好些,有不少的商队从此向西过昆仑山口,走丝绸南路西线,可自打吐蕃与大唐交恶之后,此条商道已被截断,仅偶尔有些走私的小商队在此间出没,一年也难得有那么几回,说此地属不毛之地也绝不为过,然则此时此刻,却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正在碎石滩上艰难地行进着,这支队伍正是安西副都督李谨行所率的三万五千精锐大军。
李谨行所部五日前兵出昆仑山口,只一战便将吐蕃驻扎在昆仑山口的两千守军尽皆剿灭,可兵行了五天,却还在柴达木盆地的外缘艰难跋涉着,比起预定的行程来说,已是落后了一日半,这等行军速度自然不能让李谨行感到满意,然则心急归心急,李谨行却也无奈得很,只因辎重实在是太多了些,不说别的,光是驼水袋的骆驼便足足有近千头之多,再算上拉粮草、箭矢等军需物资的大车数前,整支军伍显得臃肿不堪,这行军速度能快得起来才怪了,没得奈何的李谨行也只能是不时地催促手下军卒加快行军速度,只可惜因着道路艰难之故,收效却是甚微。
“命令部队加快速度,今日务必赶到双色湖!”
眼瞅着日头都已是偏西了,可今日预定的行程却方才刚刚过半,李谨行实在是有些子看不下去了,板着脸便下了道死命令。
“大将军,弟兄们都已是一日一夜不曾合眼了,再这么强行军下去,怕是要撑不住了。”
李谨行的这道命令着实是太严苛了些,策马立于其身后的一员大将实在是有些子忍不住了,这便从旁闪了出来,言辞恳切地劝说了一句,这员大将正是李谨行的副将王秉。
“唔……”
李谨行治军素严,若是旁人如此建议,那一准是军棍伺候,可王秉却是个例外,不仅因王秉是其副手之故,更多的则是因王秉乃是英王李显在安西军中的代表,不看僧面看佛面,李谨行纵使不满王秉的打岔,却也不好给其脸色看,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轻吭。
“大将军,鹰,河西的鹰来了!”
王秉这些年来始终在李谨行手下任职,自是清楚李谨行的性子,眼瞅着其不说话,又怎会不知其心中已是怒极,自不免有些子忐忑,正自寻思着该如何解释一番之际,却听数声鹰鸣脆响中,一只苍鹰从远处飞了过来,径直在唐军上空盘旋着不去,李谨行身后一名负责饲鹰的亲卫登时便惊喜地叫了一声,总算是解了王秉的尴尬。
“瞿……”
一听是河西来的鹰,李谨行也顾不得生气了,抬太看了看在天空中不住盘旋的雄鹰,用力挥手示意了一下,其身后那名亲卫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以手捏唇,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唿哨,立马便见那只雄鹰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一个俯冲便直接落在了亲卫平伸出来的手臂上,早有准备的亲卫赶紧丢出一块肉干,趁着雄鹰进食的空挡,空着的右手巧妙地一抄,已是将雄鹰腿上挂着的小铜管解了下来,递交到了李谨行的手中。
“嗯?”
李谨行熟稔地扭开小铜管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张卷着的密信,慎重其事地摊将开来,只一看,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
“大将军,您这是……”
一见李谨行面色凝重如此,王秉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惊,赶忙出言探询道。
“殿下已前日兵出鄯州,令我等三日内拿下乌海城,截断钦陵老贼之归路。”
李谨行长长地出了个大气,有些子烦闷地说了一句道。
“三天?这……”
一听此令,王秉不由地也傻了眼了——若是按预定作战计划,此时的安西军离着乌海城不过四日行程罢了,只消强行军地赶一赶,未必不能达成此令,问题是前几日的行程因沙尘暴的缘故,多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离乌海城足足有着五日半的路程,再怎么赶也不可能在三日内攻下乌海城的,偏生行程耽搁的事儿早前又不曾报到李显处,如今待要分说,已是没了可能,毕竟飞鹰传书虽方便,却也需要不少的时间来传递,这一来一去之下,战机怕是早就被贻误了去。
“是三天!而今只有一个办法了,老夫亲率一部轻装突击,王将军可率主力后续而进。”
面对着这道命令,李谨行显然也一样头疼得很,但却不敢有丝毫抗命之心,沉吟了片刻之后,面色突地一肃,神情坚毅地下令道。
“大将军,此处须离您不得,还是末将前去取城为妥,请大将军放心,末将三日内必下乌海城!”
轻兵直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没那么简单,一旦急攻坚城不下,必遭腹背受敌之祸,王秉哪敢让李谨行去冒这么风险,这便一咬牙,语气坚决地出言请战道。
“唔,也罢,老夫便与尔五千兵马,可够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