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从小父亲就教育他,家人不过是只是刚好有血缘关系的人,除此之外与他人无异,妻也好,儿女也罢,唯有自己甘心臣服的主君才是追随一世之人。他也好,长姐也好,甚至过世许久让他记忆模糊的母亲也好,在父亲的眼里都是父亲完成与先帝盛世之约的必要棋子。长姐远嫁,而他则是替代父亲还政于陛下后稳定朝纲,延续他革改推行的道具。所以,父亲安排他从小亲近在陛下身边,再为他选一房适合他身份的妻房,传宗接代,对他琴书诗词都无所求,但对国政定策却逼得甚紧。父亲希望他为人冷静冷淡冷漠,他最好不要有别的情绪和想法,照父亲安排好的走便好,这些他都知道。
“圣上要任你替代为父的位置,你打算怎么做?” 他沉稳地吐息,按了按有些伤神的眉心。
“父亲想让我怎么做?”
李襄凡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自己的独子,他的额发滴着水,眼眸却清澈不见闪躲地直视向自己,年轻气盛,因为女人胡闹,他会□□,可因为旧党的女人胡闹,他绝不姑息,柳氏女他看得到深浅,只许打发便好,可朱家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姐到底在宸景心里留下了什么痕迹,他突然有一点没把握。捏紧了手里的茶盏,他有些后悔拒了潘大人的提议,即便在圣上的后宫,即便太过僭越,果然还是应该杀之再议嘛?
“放心吧,父亲。我知道您想让我怎么做。”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李宸景拭了额头的雨珠,转身抬脚离开,“过几日我便带着晨暮启程,离开京城。”
“……你去哪儿?”
“只要不碍您的事,我去哪儿都无所谓。对吧?”他微微侧过头,浅浅地答道。“只是父亲,陛下早与往日不同这点,您到底要到何时才能发现?您不可能永远为他做主。”
数日后,几份委任诏书从宫里飞出,所到之处无不叩首谢恩,直到丞相府,传旨官不仅吃了闭门羹,还被告知收圣旨的人已不在京城,消息被传回宫时,陛下没什么表情,只是转头给了朱八福她参加秋试的最终结果,一张他压在案台好几日的委任诏书。
翰林院学士,正五品,官不大也不小,却是真正的天子近臣,负责为皇帝整理文书工作,稍加皇帝赏识便能直跳礼部侍郎,再是尚书,运气好还有入阁的可能,是文官里最好的升官肥缺。五品文官的白鹇官袍上了身,她正式站在朝堂之上,且有了资格进翰林院的藏书阁,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翻着书典。
这样很好,陛下能退回原位赐她官职,不再单纯把她当女人看,进了朝堂有了品级,丞相想杀朝廷命官,可就不是宰个旧党家眷那么简单了。
至于李大人,她一早就知道他不会接招,只是没想到他连选都不敢选,直接逃走了。
“喂!那天我走以后,发生什么事了?”龙阳穿着四品武官的朝服往她对面一坐,一脚不规矩地踩在椅子上,见她翻着书也不搭理自己,抬脚就是一踢,“问你话呢。你和圣上怎么了?”姓李的不是跟她一起被拘在宫里嘛?怎么一回头人跑回丞相府了,还连夜翘离京城?这倒无所谓,反正他早就预料姓李的不会站在他们这边,问题是龙椅上那位也很奇怪啊——前几日还“小如小如”殷勤地叫着,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这几天却看都不再多看这位新上任的翰林学士一眼。
是她穿着官服的模样讨人厌嘛?龙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束冠乌纱黑朝靴,白鹇官补服,玉腰带,是挺没女人味挺倒胃口的,可配上她那张素净的脸,长翘的睫,殷红的唇,也算别有一番风情吧,反正他看着还挺顺眼的。
被龙阳的视线看得一阵头皮发麻,朱八福索性放下手里书本瞪向他,“龙大人,你是嫌知道下官秘密的人还不够多嘛?劳烦你收收那种视线好嘛?”
“什么视线?”
“男人想推倒女人的视线。”她凉凉地开口。
“……”他被顶得面颊一热,别扭地挪开视线,想想这样岂不是承认了什么,蹙眉,他拉回视线继续瞪她,这次把眼神里的温度调低了许多,“少啰嗦其他的,你到底怎么惹圣上了?他最近很嫌弃你,你没感觉到吗?”
“感觉到了。”同住一个屋檐下,连龙阳都感觉到的事情,她又不迟钝,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基本不跟她说话,基本不多看她一眼,虽然同桌吃饭,但举完筷子转头就去喂猫,等她吃完默默跪安,他才继续吃,尽量不留在寝殿,除了宣召几位亲近大人进殿商议事情,他最近夜夜留宿后宫,从三宫临幸到六院。总感觉好似她霸占了陛下的寝殿,搞得陛下有家不能回的样子,的确有点不自在。
“你怎么得罪他了?”圣上是个小心眼,龙阳是知道的,可那是对男人,对女人他好像从来不计较什么。
朱八福顿了顿,沉思了片刻,觉得也没什么好掖着藏着的,双手抱胸低头沉思状,开口说了实话,“陛下说他可能喜欢我。”
龙阳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呢?”追问完,他自己都觉得说了句废话中的大废话,同住寝殿的女人被皇帝开口说喜欢,还能有什么好然后的?然后用什么姿势嘛?啐——
“我让陛下洗洗睡了。”她兀自接道,随即察觉龙阳带着有色眼光深白了她一眼,想想的确有歧义,又补充道,“让他一个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