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的地儿设在花园偏西临着湖子的花厅里,开敞的厅门正对着一片绿茵,厅里厅外,花园处处,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菊,有形若荷花的、有傲比花中贵妃的芍药的、有翻卷的、叠球的、璎珞型的、贯珠型的,平瓣、管瓣的都有,更有畸瓣如龙爪、毛刺的,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真是漂亮。”
声音好生熟悉,云珠轻转过头,脸上绽出惊喜的笑容:“赫兰,你什么到京城的,也不通知我一声。”
赫兰是继云珠的父亲李荣保之后的察哈尔总管巴林讷穆.布坦的嫡女,比云珠大一岁,两人在察哈尔就有交往,处得还好,这次会回京估计也是为了明年的选秀做准备。
“刚到京不久,家里还没收拾妥帖呢,没想到却接到了花柬。我想着你定会来的,也就没急着跟你讲,给你个惊喜……”赫兰轻声说道,明艳的脸上端着浅笑,看着比以往端庄优雅不少。眼睛却溜溜地在云珠脸上转了转,半真半假地妒道:“说说怎么保养的,肌肤滑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了!”
眼前的富察.云珠……赫兰简直不知要如何形容,漂亮?太浅薄了,难以描绘她的如兰吐芳气韵高华,以前的她也是温润如玉温婉可爱,不过总以为那是出身大家族养成的大方淡定,如今看来,可能是她五官未长开身量也未抽高的缘故,气质与相貌未能完美融合,像蒙着一层纱,看不真切。现下纱去了,独属于她的美就展露了出来……未来,还有更大的成长空间。
若再算上她的家世,将来指婚肯定不会差的了,赫兰心中一阵嫉妒。明年的选秀,宫中那两位皇阿哥会指嫡福晋吧……
“还说我呢,花儿跟你站一起都得低下头了。”
云珠和她可以说是在察哈尔长大的,两人性子虽不十分相合,却没少一起享受骑射之乐,只是两年不见,感觉却有些生疏了,眼前的人仿佛不是以往那个可以无拘无束说笑的朋友了。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不过云珠的直觉向来灵准,心中暗自警觉,面上却轻颦浅笑依旧。
“好啊,取笑我!”赫兰作势欲捏她的脸。云珠灵活地避开,笑道:“难道你要我说假话骗你?这也太有难度了!”
赫兰有些得意,认为云珠说的也不错,自己的五官长得可比云珠好多了,眉黛而长,眼如寒星,唇如丹蔻,脸型虽不是柔美的瓜子脸或鹅蛋脸,却立体多了,配合在一起就像朵带刺的红玫瑰,明艳照人,更有满洲姑奶奶的风范。想想,在这名媛汇聚的聚会上打打闹闹的可不太好看,便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道:“算你有理,饶你这一回。”
云珠笑笑不语,转开话题,与她聊起察哈尔和京城。
“云珠。”一位碧玉年华身着豆绿色旗袍的女子立在一丛万寿菊旁边喊道:“快过来。”
“谁呀?”赫兰见那女子已然梳着小两把子头,好奇地问,怎么对云珠这么亲热。
云珠却没有跟她叽咕,快步走到那女子面前,才对两人介绍道:“这是我族姐,珺雅,多罗贝勒弘暾的嫡福晋。”富察一族里难得与她平辈的人啊,李荣保是米思翰的老来子,她又是李荣保年近不惑才得的女儿,因此在族中与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大部份都矮了她一辈。
啊,那就是怡亲王的嫡长媳了?!赫兰脸上的笑容不由深了些,热情道:“你好,我是巴林讷穆.赫兰,跟云珠在察哈尔一起长大的。”
珺雅淡淡地瞅了笑而不语的云珠一眼,道:“难得呀,在这里相遇。走吧,那边的活动快开始了。”她性子和善温厚,人却是个聪明的,一眼就瞧出了两人虽然认识,性格却是不怎么相投。
“不好意思,我跟人约好了……”赫兰有些歉疚地对云珠说道。
“你去吧,我正好跟族姐说说话。”
“那我们有空再谈。”赫兰摆了摆手,朝两位桃李年华的少妇走去。其中一人合中身材,穿着秋香色旗袍,梳着一字头,戴着金制蝶簪和两朵橘色绒花,耳坠东珠,杏眼桃腮,浑身透着股娇美贵气,只是眉梢眼底带了丝郁色。另一位,身材稍微高挑些,梳着小两把子头,戴着宝石珠花簪子,穿着深紫色如意襟式旗袍,领口、袖口和衣摆处都镶了三分宽的浅紫绣花边儿,清秀的容貌被这富丽的打扮和精致的容妆带出了几分娇艳来,只是神态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战战兢兢,与她的穿着打扮不符。
珺雅微皱了下眉,“穿秋香色旗服的是三阿哥福晋栋鄂氏,旁边的那位是弘暲的福晋郭络罗氏,与庄亲王福晋是族亲。”
云珠了解了。现在是雍正四年,此时的三阿哥弘时在去年被逐出宫廷过继给了允禩后今年二月又被黜出宗室交与她堂姐夫允裪教养……难怪栋鄂氏会面带郁色了,摊上这么个没脑袋的丈夫跟爱憎强烈分明的公公,怎么会不担惊受怕?!弘暲的福晋会出现在这里就更好理解了,她那个被削宗籍幽禁在保定的公公允禟上个月刚死于“腹疾”,有传言是被当今毒死……她会担心家人被牵连而来庄亲王福晋“求援”很正常。只是,赫兰怎么会跟她们两个走在一起?
“你这个朋友心思不小,只怕却是走错了路子。”珺雅说道,“以后别跟她走太近。”富察家的人向来团结、护短,这个族妹虽然聪明性子却温婉沉静被家人保护得……可别被人利用了。
“我知道了。”云珠笑眯了眼,轻晃了下她的手,心里暖暖的。果然还是和平时代好啊,虽然也有勾心斗角,可是亲人之间、朋友之间,可以相互关心彼此照护,不用担心下一刻就会被背叛或天人永隔。
至于赫兰,只要没犯到她头上,她会一直当她是朋友的。
金粟初开(中)
古代的闺秀兴的聚会活动其实也蛮有意思的,云珠第一次参加,竟看到有不少闺秀拿出了在家做的菊花点心摆在桌上就着主人端来的菊花茶请人品尝。走近一看,有的晶莹剔透能看到漂亮的菊花瓣包在里头,有的则是直接将剪碎了的菊花的糖霜洒在绵软的糕点上,有的竟将点心做成了菊花的模样……
有的坐在一起不知是猜谜还是对词儿,输了的教人簪了朵大菊在头上,运气差点儿的不一会儿就堆了满头都是,郁闷地看着友人笑岔了气。
“哇,好漂亮的绣品!”一声惊呼传来。云珠望去,见瑶光亭里一位贵女展出了一一幅三尺见方的绣品,绣的正是秋菊。云珠视力极好,即便隔了十几步的距离,仍能清楚地看到那绣品上的一针线走向,心中不由暗赞,这位贵女的绣工真是精湛,那丛菊花姿态各异,栩栩如生,颇有百花争艳吐芳的富丽之象。
珺雅轻笑了一声,“亏她能将菊花绣成模样。”
云珠轻抿了下唇忍下嘴边的笑意,“她是谁?”看年龄跟珺雅差不多大,有十六、七岁了,却还是姑娘打扮。
“工部侍郎马惟耀的女儿马珍媛,上届留牌秀女。”
难怪珺雅话语中有些熟悉的意味,原来是同一届的秀女。马佳氏也是满洲八大姓之一,马惟耀好像是荣太妃的侄孙吧,这么说马珍媛也算出身名门了,怎么留了牌却没指婚?
云珠记忆力极好,穿越后就不断地回想前世看过的有关清朝的各种历史资料和清穿文资料,并将它们整理成档存在脑海里,随着她渐渐长大,为了选秀又在瓜尔佳氏及教养嬷嬷那里补充印证完善了不少,差的就只是将人和资料做一个直观联系了。
“长得挺漂亮的。”可以跟赫兰媲美了,只是脸型五官更为柔和些。选秀留牌却没指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种情况的秀女大多是要留给皇子阿哥当嫡福晋的……
可惜,雍正爷的皇子阿哥里无论是嫡福晋还是侧福晋没一个是姓马佳氏的。
现在看来这马珍媛虽然有点心思,可惜不够看,云珠又瞅了眼她还算漂亮的五官,转开了目光。菊花本不是富贵花,偏要将它绣得富丽堂皇,这立意本就差了,别说庄亲王福晋不会喜欢这样的绣品的,就是宫里……估计也不会有人欣赏罢?!
这些人的品性还要云珠自己观察留心,珺雅并不打算多说。带着她又看了几位摆开了颜料画具对着园中一景细细描摹的贵女们笔下的画,都是以秋菊为题的,精致是有了,却没有特别惊艳的。
拐了弯,云珠隐隐听到几位贵女在小声说话:
“不过猜对了福晋的花题早做了准备而已。”一人轻哼道。
另一人捂着嘴笑:“也不知绣了几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谁绣不出来,得意成那样儿。”
“说不定找人帮忙绣的呢……”
不会是在说那个马珍媛吧?这马珍媛的绣品针法虽然好,可在这些贵女里也算不得多有才,只是招眼了些就引来这些话……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么。
另有一些贵女摆了颜料画具对着园中一景静静地描绘,有的任人品评,有的却不喜人在旁边观看,旁边的嬷嬷丫环跟侍卫般对着走近的人虎目而视……真有意思。
“十六婶在那儿,过去请个安。”珺雅笑觑了她一眼。
云珠脸微红,点了点头。
自接到花柬瓜尔佳氏就将八旗贵女们的一些活动细节都打听清楚,云珠也早决定了自己可能表现的项目。她的绘画、刺绣、烹饪都不错,不过前两项费时间,好不容易做完的成品她可不舍得用在这种地方,也觉得太显摆。烹饪嘛,还是做给家人朋友品尝才是乐事,其他人就算了。反正自己的字还能见人,到时题上首菊花诗就好,虽然自己在做诗写词上没什么天份,可现成的《红楼梦》里不有吗,放着不用浪费资源。
经历了末世的某人对盗用诗词没什么犯罪感地想着。
庄亲王福晋一眼就看到款款而来的两人,她的目光在看到云珠时不由一亮,仔细地打量着。
“十六婶。”珺雅朝庄亲王福晋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