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紧了紧手中帕子,强自镇定着哀声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天凌晨,她的小丫头慌慌张张来找我,说是梅姨娘忽然间就腹痛如绞,怕是不好。我吓得连忙赶过去,又让她们去找妞妞,谁知……还不等妞妞过来,梅姨娘……就……就手脚冰凉了。后来妞妞过来了,问了丫头们梅姨娘当时的情状,便说是暴症,更怕会染人,我……我慌得不知怎么好,只想着该怎么把这事儿赶紧处理了,别漏出口风,所以就赶紧让林嬷嬷的两个小子把她拉出去烧埋了,妞妞说过,一旦是染人的暴症,必须……必须烧了,不然……若是因此爆发了时疫,查到源头,咱们家就……”
她说到此处,就又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直到把眼睛搓的都疼了,料想着这会儿抬头,大家都能看到这双眼睛发红,这才抬起头四下里看了一圈,哀伤道:“我知道这两日,大家心里都疑惑着呢,只是爷没回来,这事儿我怎么敢随便让你们知道?”
说到这里,又转头看着洛涛,摇头道:“偏偏爷又是刻苦攻书的时候,我一是不想打扰你;二来,又怕急着派人找你回来,会落了别人口实,万一再让有心人追查了,那可就不好,还好……爷总算没让我等太长时间。”
她这番话说完,几个姨娘小妾都不由得面面相觑,至于她们心中信了几分,秦氏才不管呢,她只在乎洛涛的反应。
却见丈夫僵硬着坐在椅子上,好半晌才轻声道:“是妞妞说的?梅姨娘那是暴症,要烧埋了?”
秦氏心中就是一跳,总觉着丈夫这话似是大有深意,只是先前自己都把话说出去了,这会儿却也不能反悔,因此点点头道:“是,当然,最后还是我拿的主意……”
不等说完,便见洛涛摆摆手,他的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喝了一口茶后淡淡道:“既如此,也是她命薄,烧埋了就烧埋了吧,只是她家里人那里,你做主多给些银子抚恤,都不容易。”
秦氏吊在嗓子里半天的心这才落了下去,不过看着丈夫那双潭水般深不可测的眼睛,她总觉着对方心里是透亮的,即便不能完全明白,恐怕也能把这个谎言看个□不离十,好在他没有当众说出来,这就是给自己留面子了,也算是给这件事的结局彻底盖棺定论。
奇怪,爷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难道这事儿哪里有漏洞?秦氏心里琢磨着,忽听一旁的芳姨娘道:“爷,前儿婢妾吃着厨房里的西洋点心,觉着味道好,因此让丫头们打听了做法,今儿正好做了两样,想让爷尝尝鲜儿,不知爷肯不肯赏脸?”
秦氏猛然抬头,锐利目光便在芳姨娘脸上剜了几剜,暗自咬牙道:果然还是个不安分的,这么些日子没搭理你,你到底按捺不住了是吧?竟在这时候跳出来,想着借此机会生事吗?不行……
想到此处,秦氏便决定开口阻止洛涛去芳姨娘房里,这事儿丈夫既可能知道了真相,心里肯定对自己就存了芥蒂,这时候她哪能让芳姨娘寻了机会挑拨?好不容易才夫妻和美,她也不可能像从前死要面子活受罪。
因强行将心中厌恶压下,正要打叠起千百样柔肠把洛涛弄到自己屋里去,便听洛涛淡淡道:“西洋点心有什么味儿?不过就是甜些罢了,我不喜欢吃,你喜欢就自己吃吧。”
他说完,便抬头看向秦氏,微笑道:“刚才想什么呢?妞妞不是说过了吗?你那头疼病都是心思太多惹来的,只要万事放宽心,那病自然找不来,你这些日子本来都看开了许多,怎么今日又开始操心了?梅姨娘的事又不怪你,那是她的命,你从此就放下吧。”
洛涛这话一出口,芳姨娘只觉得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那股寒气是直透了骨髓里的。一时间,她只觉站也站不住,身子打了两下晃,方握着椅子把儿勉强稳住了。
大势已去,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这是芳姨娘心中唯一的想法。
也难怪她万念俱灰:洛涛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为秦氏着想,甚至他都暗暗点出这件事的真相他明了。很显然,梅姨娘肯定不是暴毙这么简单,但这样的事,这个向来爱护妻妾的男人竟然都不肯追究了,且字字句句都是担心秦氏的头疼病,这是怎样的包庇和爱护?自己还能有什么机会?如此长久以往,是不是有一天自己忽然也被这个女人害死了,爷照样不会皱一下眉头?
当然,这完全是芳姨娘自己心肠狠毒,所以由己及人,把事情想左了。
事实上,洛涛可是个通透的男人,他既已怀疑了梅姨娘和别的男人暗通款曲,又打听到了那个男人便是女儿的救命恩人,这件事又突兀,又是洛槿初搅在其中,把真相猜个□不离十也属正常。反正他心里爱的本就是秦氏,梅姨娘不过是当日的援手之恩罢了,他愿意供对方吃穿不愁,却是没把那个可怜女人放在心上,既然妻子和女儿打定了主意要成全对方,报答那个何秋澄的救命之恩,这事儿做也就做了,反正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心里肯定有些不舒服的,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带绿帽子。然而洛三爷可是风流才子,并非那些古板卫道夫,对这事儿还算是看得开,倒是听了芳姨娘的话,又看见秦氏凝神细思,唯恐发妻再因为这事儿抱愧,犯了头疼病,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因此才会有这番敲打芳姨娘安慰秦氏的话出口。
事实上,秦氏若真是害死了与世无争的梅姨娘,洛涛是绝不可能忍受的,这是三观问题,若秦氏真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也就不再是他钟爱的妻子,到那时会有什么样的雷霆手段,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芳姨娘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她只以为秦氏是看梅姨娘年轻,不顺眼,又欺她不得洛涛的心,所以暗中下手毒害了,却没想到爷竟然也这么包庇。
从此后三房里的姨娘和妾侍,比往日里更存了加倍的小心,那些从前挑拨过洛涛和秦氏夫妻关系的,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一天奶奶记起旧仇,就让自己也“暴毙而亡”了。这是后话,不提。
第二天天气和暖,恰好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
洛槿初和洛唯去给秦氏以及潘夫人康老太君请了安后,便往后面的宫府去。洛唯自去寻宫羽说话,洛槿初则前往探视了下宁老太君和洛夫人的病情,又与姐妹们说了几句话,听洛唯的小厮来问她回不回去,她便让洛唯先回去,只说自己再说会儿话。
宫屏宫蕊本是住在园子里,祖母和母亲病了,这才回来侍疾的,好不容易有她来说话,自然也不舍得放走,姐妹几个一直说到天近晌午,洛槿初这才脱身。
她心里记挂着宫羽对秦锋的事,连忙就找到书房,可巧几个丫头都去吃饭了,宫羽因为肚子不太好,中午就不吃了,书房内外没有一个人,因此他便将事情经过和洛槿初说了。
洛槿初只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跺脚道:“真可恨,没想到那厮这般厉害,是我的错,早该知道他是江湖上闯荡过的,不该太小看了他,这下可好,白白浪费了表哥这大好资源,唉!,不是我说,表哥你也太方正了,轻易就让他给诈了出来。”
宫羽冷哼一声道:“行了,你就偷着乐吧,若不是我太方正,你以为你能说得动我去演这场戏?就像秦锋说的,将来若是让三舅舅三舅母知道我破坏了你的如意姻缘,不知道要把我恨成什么样儿呢。”
洛槿初心里也知道宫羽说的没错,只是心里着实沮丧,从书房里出来,便觉着身子飘飘忽忽的似是没了骨头,一边走一边暗自伤心,心道莫非我穿越过来,就是要嫁进那勾心斗角不断地富贵门中么?上天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我……我本来以为我可以与众不同一些的啊,我有一身医术,我要开创自己的事业,为什么要我和那些穿越女主一样,最后还是要嫁进大宅门去勾心斗角啊?
秦锋,都怪该死的秦锋,没事儿那么精明做什么?你是人,不是狐狸精啊。
洛槿初一边腹诽一边回了初晴阁,只觉着人生一片黑暗,中午饭也没吃多少,倒是太阳光从屋子外照射进来,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于是六姑娘就躺在舒服的榻上想辙,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本来是好梦正酣,洛槿初梦见自己也种了一个药林,里面的药跟打了鸡血似得疯长,人参都长成参天大参了,只把她笑得合不拢嘴。当然,这样的人参肯定不敢用,但梦里的人往往是没什么逻辑的,所以六姑娘抱着那参天大参傻乐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了。
正高兴呢,就见从药林深处走出来一支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洛槿初正奇怪说这怎么药林里还能跑出迎亲队伍,是不是黑山老妖整出来的啊?结果就看到马上的翩翩少年一个飞身落到了自己面前,含笑道:“六姑娘,我来迎娶你了,快盖上盖头坐花轿吧。”不是秦锋还会有谁?
洛槿初吓了一大跳,转头就跑,一边大叫着我不嫁我不嫁,谁想到秦锋就跟长臂猿似得,一伸手,胳膊就变成老长,一把就把她拖了回去,微笑道:“婚书在此,不嫁也得嫁……”
“滚你妈的,别说婚书,你就是有玉皇大帝的金印我也不嫁。”洛槿初也火了,跳脚就要上演泼妇全武行。恰在这时,便觉着身子被人摇晃了几下,耳边响起香草惊慌地声音:“姑娘,醒醒啊,你怎么了?姑娘……”
洛槿初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伸手抚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个噩梦。
“姑娘,您做什么噩梦了?大白天的竟能让梦魇着,奴婢还是头一次听说呢。”香草拿出帕子,替洛槿初擦去头上的冷汗,见姑娘脸色不好看,她便凑近洛槿初耳边,小声道:“姑娘是不是梦见秦世子来娶您了?奴婢就听见您喊什么不嫁的。”
“是,梦见秦锋变成黑山老妖,来强娶我了,你家姑娘我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他抢走了,你高兴了吧?”
洛槿初狠狠瞪了香草一眼,夺过她手中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了几下,然后一头倒在榻上:“不行,我一定要想个办法,这是上天给我示警,秦锋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山老妖,嗯,我决不能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