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何秋澄一拳砸在大树上,只砸的那大树叶片纷飞,他似是对这个结果不敢置信,咬牙看着刘江,沉声道:“不足五十?怎么……怎么会不足五十?分明我离开的时候,还有二百八十六个兄弟的,这……这也不过就是一年多,还不到一年半,怎么……怎么会?”
刘江苦笑一声:“没办法,老大你的名头太大,影响太深,方瑞那狗东西阴了你,剩下咱们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怕激起士兵们的怀疑和反弹,只怕这四十三个兄弟也留不下来,虽如此,我们这些人也都是被分配做些喂马做饭的活计。”
他说到这里,语气也激动起来,看着何秋澄哽咽道:“老大,剩下的兄弟们不是怕死,咱们就是想等着,等着看这些王八蛋的下场,他们如今是越发贪婪刻薄了,每个月的军饷只有三成不说,就这个,还经常发不下来,士兵们不敢声张,一旦有人敢说话,立刻便要被送到尖刀队里送死,到现在……”
话音未落,这高大汉子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是再也没有说出什么话,只是喉头咯咯作响,显示出他此时的心情也是悲愤至极,好半晌,才握着拳头在空中狠狠砸了一下,低声吼道:“妈的,若不是怕被鞑子有机可乘,若不是身后便是万千百姓,我他妈早反了,豁出去和这些王八蛋拼了,杀死一个算一个。”
何秋澄听到昔日弟兄竟然落得这样下场,只觉目眦尽裂,当日他黯然离开军营,让方瑞顺利冒领到他的军功,可是让那混蛋承诺过,不会对他的这些属下挟私报复,谁知自己离开不过一年多,那混蛋竟然将他的兄弟阴的几乎全部送命,想也知道,若是秦锋不来,若自己没跟着他回来,只怕再有两个月,这四十三个兄弟恐怕也保不住了。
刘江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老大,你快走吧,这里已经比一年多前更加险恶了,方瑞那王八蛋,我能看得出来,他后悔了,要是他那时候就有今天的势力和靠山,老大你肯定别想好好的回去,说不定都让那混蛋给阴死八回了呢,虽然说保家卫国是咱们当兵的本分,但是老大你这一回来,没死在鞑子的刀剑下,反而死在自己人的阴谋中,这太冤了。”
何秋澄这时候才慢慢恢复了平静,他拍了拍刘江的肩头,沉声道:“你放心,这一次,他们再没有只手遮天的机会了。“
刘江一听老大这话不对劲,再看看何秋澄的神情,有的只是痛恨和愤怒,分明没有半点无奈与担忧,他也是聪明人,只稍微想了一想,便失声道:“不会吧?老大难道你……你抱上了新来的小元帅的大粗腿?”
抱大粗腿这种说法对何秋澄来说并不陌生,兄弟们从前还在的时候,都喜欢用这个打趣,不过现在用在自己身上,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他咳了一声,点头道:“没错,我现在就是元帅的侍卫。”
其实从前何秋澄的确在秦锋身边当过一阵子侍卫,不过后来梅如玉救出后,他便成为自由身,带着梅如玉去乡下庄子了,秦锋也因为他是洛槿初的救命恩人,如今也叫他一声“何大哥”。到了雁落关之后,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方便行事的身份,所以才会又给了侍卫腰牌,事实上在秦锋心中,是把他当做平起平坐的朋友的。
但这些刘江不知道,不过只听自家老大说抱上了元帅的大腿,他就已经十分兴奋了,然而转念一想,这壮汉又皱起了眉头,喃喃道:“可是……这元帅不是京城王府里的世子吗?打完仗后人家也要回京城的吧?更别说这场仗能不能赢都说不定,小元帅还不到二十,哪是那些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的对手?”
“你不要太小看元帅了,别的我不能多说,我只告诉你,要为兄弟们报仇,要把这些吸人血的混蛋给一窝端了,这一次就是绝佳的机会。刘江,我这一路来,第一个遇到的就是你,其他兄弟我都没看到,而我也不好到处乱蹿,所以这事儿只怕还要拜托你了。”
刘江的心“咯噔”一跳,他首先想的并非是“什么事要拜托我?”而是眼睛发亮的凑过去,小声道:“老大,你的意思是说,小元帅明白这里的情况,他……他要动……”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相信自家老大会明白他未完话里的意思。
何秋澄郑重点头,刘江顿时大喜,但旋即又收了笑容,摇头涩声道:“老大,你知道我恨那些老家伙都恨到骨髓里去了,但……但是这样大战在即,小元帅要动这些人,一旦造成混乱,那不是给鞑子们机会吗?更何况,这些混蛋都是互相勾结的,拔出萝卜带出泥,小元帅难道能把他们都治罪了?那这些边军由谁来领导?一下子动了几十个将领,这……这简直是把自家锅底的柴禾给抽去了啊。”
“行啊,几天不见,连釜底抽薪都会说了。”何秋澄忍不住笑,然后拍了拍刘江的肩膀:“放心好了,这些道理你都知道,元帅怎么可能不知?既然要做,自然就是做好妥帖准备了,你如今只说一句,信不信我?肯不肯帮我的忙?”
“这是什么话?我老刘这条命都是老大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就算上刀山下油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先前担心,不也是怕给鞑子那边机会吗?老大你是知道咱们兄弟的,不管这些老混蛋怎么可恨,但总算上天护佑,,咱们如今还是守在雁落关,还没让鞑子寸进一步,只要没有这个后顾之忧,老大你指到哪儿,我就打到哪儿。”
“当然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你以为元帅就拎不清轻重吗?放心好了。也不用急,虽然元帅会快刀斩乱麻,但是未必需要借用你们多少力量,你只要和兄弟们碰碰面,看看能不能在兵士们之间散播一些言论,让他们不要被那些老混蛋煽动,加入反对元帅的行动中来就好,就如同你刚刚说的,咱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对付鞑子,这些老混蛋必须要收拾,但是也绝不能窝里反,给鞑子落井下石的机会。”
“就这点事?”刘江搓了搓手掌:“会不会太简单了?老大你知道我一向很厉害的。”
“就这点事,你只要能办好了,我就在元帅面前为你请功,别以为很容易,你要联系兄弟们,总不能太明目张胆的吧?要散播言论,也要循序渐进吧?”
“对对对。”刘江点头:“我是太心急了,妈的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这一天。我得控制好自己,免得自己急切之下坏了小元帅的大计,若是逼得元帅不得不提前发动,那就太仓促被动了。”
何秋澄点点头,又道:“稍微收敛下就行,大战在即,元帅不会等太久的,三五天内把这事儿搞定,有没有问题?”
“三五天?会不会太急切?”刘江又瞪大了眼珠子,听何秋澄问他是不是有难度?他这才急忙摇手道:“有什么问题?咱们这些当兵的让那些混蛋压榨的都快没活路了,要不是上面压得紧,不知多少人死在他们的严刑之下,士兵们早就造反了,如今我就怕元帅要从长计议,这边兵士们心里存了希望,反而不耐烦等,若真的三五天就要发动,那再好不过。”
“成,那这事情就交给你了。你注意些,这可要把握好分寸,别再弄出哗变来,反而不美。”何秋澄又再三嘱咐了几句,刘江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于是他四下里查探了一圈,确定没人看见,这才转身离去。
雷霆派出去的京军在士兵中交流,果然一无所获,这些最底层士兵早已被数年来的镇压和剥削折磨的麻木了,即使察觉到这些援军兄弟似乎是在引诱他们揭发上级军官的劣迹,也不敢说出心里话,万一是上级们贿赂了新来的元帅,他们是一丘之貉,想揪出边军中的“不安分”分子怎么办?士兵们可没忘记从前有反抗呼吁的战友和前辈,不是被军棍活活打死,就是被送到了战场去送死,他们甚至亲眼看到过某些将军带着几万大军,就那么冷漠的站在城头上,看着不远处拼死从鞑子包围圈中逃出来的士兵,直到他们逃到城门下,也不肯开门,眼睁睁看着那些勇敢的同袍被鞑子活生生射成刺猬,原因只是那些人不肯“忍辱负重”。
然而这些来援助的京军不可信,可为什么连喂马的刘哥似乎也变了,自从他们那个很厉害的千户老大离开军营之后,他们那个尖刀队的人死的就剩下四十个,这半年来几乎都沉默了,怎么今夜忽然会来找自己等人说话?而且话里的暗示那么明显?这军营……是要变天了吗?
被折磨到麻木的士兵们不是变成白痴,他们只是太恐惧,所以那些反抗的念头和热血全都被恐惧深深压进了心底最深处,连想都不敢去多想,然而这种情绪是绝不可能一直被压下去的,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而这种爆发尤其简单,它只需要一个引子,这个引子或许是一件事,或许是一个人,甚至有可能只是一句话。
这一夜的边军大营注定不平静,表面上,兵士们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两样,然而私下里,这些饱受压迫的最底层士兵都在和自己要好的朋友伙伴们纷纷谈论商议这件不寻常的事,他们被压迫的太久了,忽然间,无边黑暗中出现了一丝光亮,哪怕这光亮那么遥远,却总是让人迫切渴望的。
第二天一大早,秦锋便得到了消息,何秋澄也没想到刘江等人散布言论会这么快,不由气得眉毛直跳,恨恨道:“刘江这个混账,都告诉他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怎么还是弄得这样大?连咱们都知道了,还指望着能瞒过那些老混蛋?”
秦锋冷着面孔,沉声道:“何大哥不要抱怨你那些兄弟们,叫我说,未必是他们不想控制,只是这些士兵被压迫剥削的太狠,一旦有星星之火,便成燎原之势。”
“可这样一来,元帅就被动了,这才是第二天,若让那些老混蛋有了察觉,这事儿就要费许多手脚。”何秋澄急了,却见秦锋淡淡道:“无妨,何大哥去找雷将军过来,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也要做安排了。“
何秋澄这时候已经心急如焚,一个箭步就要蹿出去,却在门口和一头拱进来的雷霆撞到一起,两人也顾不上疼,雷霆便冲到秦锋面前,低声道:“元帅,今日边军中的流言你听到了吗?我派出去的兵昨天还是打不开任何局面,今天可倒好,简直是走到哪里就被围到哪里,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锋笑道:“没什么,何大哥做了些手脚,这些士兵被压迫的太狠了,这会儿忽然看见希望,所以都有些失常。我让你昨天和将领们通的话如何了?”
雷霆笑道:“那还有什么?边军厉害不厉害末将不知,但咱们这二十万京军可不是吃素的,这些老将自恃劳苦功高,不把元帅放在眼中,众将早已摩拳擦掌了。”
秦锋点头道:“做了准备就好。现在你给何大哥三千人手,沿着军营巡逻,一旦发现有被捕或被罚者,立刻出手相救,以我这个三军元帅的命令,若有不服气者,让他们来我这里理论。”
“一开始就这般强硬?”何秋澄愣住了,却见秦锋笑道:“正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怎么?难道何大哥还要让人家都有了准备,然后再去拼个两败俱伤吗?”
雷霆心里一翻个儿,暗道不对劲儿,这事情肯定不对劲儿,元帅怎会如此强硬?就算他的地位身份在这里,也不该如此贸然行事,除非他有帮手,或者皇上密旨,唔,难道说,这一次他来边军,皇上给了元帅密旨,要连同鞑子和边军中这些不稳定因素一起收拾掉吗?
正想着,就听秦锋又对何秋澄道:“何大哥在这里七年,应该对边军十分了解,若有那作战出色却被打压的人才,不妨全都试一试,若是正义良知尚存,我有大用。”
“是,元帅放心,这军营里多得是这样人才,我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今,还有几个活着的……”说到最后,何秋澄也不禁黯然了,只此时并非难过悲痛之际,因此他和雷霆行礼告退,转眼间就出了大帐。
这里秦锋盘算了一会儿,也走出营帐,来到洛槿初的大帐里,只见爱妻和柳先生白玉梅如玉等人都正在忙碌着,见到他来,洛槿初便停下手,迎上前道:“都安排好了?”
秦锋点点头,微笑道:“差不多了,国师此时不知在哪里,只要他一出现,就可以最后收网。”
洛槿初叹气道:“听你说的轻轻巧巧,却不知这其中担着多大风险,一个弄不好,真是要万劫不复了。”
☆、第一百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