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珣凝眉沉声道:“无妨,朕今夜就宿在这里,你令人搬一个卧榻过来。”
冯英一怔,道:“皇上,这可万万舍不得啊,皇上龙体要紧。”
韩珣原本阴暗的脸又笼上了一层寒霜,他沉声道:“有什么舍不得,快去!”
冯英施了一礼,无奈的退了下去,慌慌张张地吩咐太监搬了一个卧榻过来。
韩珣摒退所有太监和宫女,仰身斜倚在卧榻上,默默望着床榻上的兮兮。
室内的大灯全部撤去,只余一盏小灯亮着橘黄的光芒,和窗子里泻入的月光融在一起,交织着映在兮兮的苍白的玉脸上。
夜已深,栖凤宫内一片寂静。
韩珣不及褪去龙袍,依然一身明黄色袍服,腰间系着金玉琥珀带,他就那样合身斜倚在卧榻上,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似波澜不兴的深海。
外殿,候着他的贴身宦官,聚集着一班宫中御医,还有大批近卫军侍卫在负责把守,于着静夜中凭添了几分紧张。
他记得第一次遇见她时,她便是中毒昏倒,否则他是擒不住她的。只是那一次,她很快就挺了过来,可是这一次,她可以吗?他知道,江湖上有些毒,是一次比一次发作的厉害的。
是谁?使她中了如此霸道的毒药?
韩珣百思不得其解。
月色如水,殿内静悄悄的,韩珣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觉得今夜如此漫长,如此难熬。
这样漫长难熬的夜晚,在他的记忆里,是曾经有过的。
第一次,是娘亲逝去的那夜,那夜也是如今夜一般的好月光,本应是团圆的日子,可是她的娘亲,他一直不愿称母妃,躺在御花苑简陋的床榻上,姣美的脸在灯光下是那样惨白。
娘亲牵着他的手,柔声说道:“珣儿,出宫去,不要再做皇子。”
她知道,娘亲本不愿进宫,是父皇硬逼她进宫的,可是进了宫,父皇却又无能力保护她。
他知道娘亲的死是那个人做的手脚,他恨那个人,也恨父皇。
他依然记得娘亲逝去前的那抹笑意,是那样令人心碎。他知道,娘亲是不放心他,不放心他一个人在皇宫里。
所以他发誓要好好活着,坚强地活着。
可是娘亲去了,他的世界只余他一个人。
来到皇宫后,忽然多出来的皇兄们并不喜欢他,他知道,那是因为他比他们强,比他们聪慧,父皇更喜欢他。
两个月后的一天,他记得是八月十五,宫里有盛大的宴会,他吃了一块糕点,他中毒了。
那么多人,偏偏他中了毒。这时候,他才知道小小的他,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一向温和的父皇震怒了,他下令彻查,将所有关联的人全都下了诏狱,严刑逼供。可是查到最后,此事却不了了之,他知道那是因为查到了那个人的头上。
他知道自己的聪明早慧令她害怕了,害怕自己威胁到她儿子的皇位。
那晚,是第二次他觉得难熬的夜晚,所有的御医都无能无力,对着他连连摇头。
也是这样的月色,他躺在床榻上,在黑暗和痛苦中忍受着折磨,在半梦半醒中等待着,等待着传说中的黑白无常来勾魂,等待着到另一个世界和娘亲团聚。
那个时候,他心里是恐惧的。
模模糊糊中,他看到父皇眼角那颗晶莹的泪珠,隐隐约约中他听到父皇无奈的倾诉。
他说,他之所以接他们进宫,是为了令天下人知道,他还有一个皇子,他要自己的孩子活的名正言顺,这样才有机会登大宝。
可是他还是忽略了,忽略了那个人的心狠。
他对不起他们娘俩,若是他也死了,他是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不知道是父皇的哭诉留住了他,还是他自己的坚强意志使他活了下来,总之他没死,大概是他命不该绝吧,他竟然苦苦熬了下来,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父皇于欣喜之中,却要将他送走,送到遥远的西疆做王爷。
他去了。
他知道那其实是父皇在救他。
那时候他心里不再害怕,而是恨。
所以从此后他便不再重文轻武了,他开始喜欢练功。
在西疆,他见识了那里百姓的苦,所以他治理于西疆的治理,令那里的百姓过上了温饱的日子。
他创立了月神帮,为天下人打抱不平。
但是他渐渐的发现他依然是无能为力,因为他的力量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他决定做那至高无上的皇,因为这天下本该是父皇留给他的。
是从何时开始有的做皇帝的念头,他都记不起来了,只是知道是这个念头撑着他走过了十多年的风风雨雨。
而今,他终于君临天下,终于做了这九五之尊的皇上,当一番呼风唤雨过后,剩下的只是寂寥。
可是为何心中没有欣喜呢?其实,他要过的本不是这样的日子,这本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他还是费尽心机坐到了这个位子上。
为了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母妃?为了父皇?
可是却不是为了他自己。
今夜,四月十五,又一个月色如水的日子,是他登基为帝的日子,本该是大喜的日子。可是,他却躺在栖凤宫卧榻上,再一次感到了恐惧,感到了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