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底下的官员议论声就再也止不住了,林远也瞪圆了眼睛,朝堂上的这些官员对江湖没什么了解也就算了,他却是耳濡目染知道一些的,所谓侠以武犯禁,各国皇宫把守极为森严,江湖高手供奉也不知凡几,所以这么多年即便江湖势力再大,也没有人想过这种事情。
宋国有武林高手,莫非辽国就没有?显然是这次潜入辽国皇宫绑架萧太后,给皇室下毒的是一位高手中的高手,除了武功高之外,毒术也该是一绝,不然不会闹得整个辽国上下束手无策,到了如今要割让燕云十六州作为退步的地步。
弘庆帝乐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对辽国使者的指责全当放屁,当下乐颠颠地让人呈上国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前头他是越看越想笑,翻过了两页,却是一怔,他又反复地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看错,神色十分古怪地签了两份国书。
辽国使者拿到签了字的国书,也是松了一口气,有了底气,说话也就正常了一些,就像先前来催岁币时的趾高气昂,偏又带着几分阴阳怪气,“你们宋国好水土,养的都是祸国殃民的美人,不知道晚上国宴,能不能让本使者看看,这位价值燕云十六州的美人是什么样子?”
弘庆帝心情好,也不妨碍面对辽人仍然怂了一头,满口都是答应,满朝文武一头雾水,唯有林远稍有猜测,眉头也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红越:我给不起天下,燕云十六州还是可以的。
红越:她一定很喜欢。
姚夏:……我以为拿了江湖剧本,可以不用被骂祸国殃民的。
第41章 大宋夜话(完)
事情的发展果然和林远猜测的差不离。
那份辽国送来的国书正是由潜入辽国皇宫绑架了萧太后, 给耶律皇室下了烈毒的宋人侠客所书,这位侠客约莫也是心里有数, 并不觉得这一手就能灭辽, 而是提出了实在的条件,要求辽国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宋。
国书最后的一段话,却是写给弘庆帝的,那位宋人侠客在国书上头并没有明言自己的身份,只说他倾慕一位官员千金, 但明花将有主, 这位未婚夫也不是旁人,是弘庆帝的皇叔宁王, 他做下这份惊天大案,正是为了能光明正大迎娶这位姑娘为妻, 希望弘庆帝能够成全,如果弘庆帝不答应, 那就好办了,燕云十六州仍旧做为聘礼,他会抢了这位姑娘离开汴京。
真是……好一份霸道的聘书。
不说宁王已经扯旗造反,就是宁王还老老实实地待在京中, 遇上这样天大的美事,弘庆帝也得叫他忍了,何况如今这样的境况呢?弘庆帝不由得喜悦于宋国和辽国之间的信息不通, 要是这位侠客迟一脚上路, 说不得宁王反了之后, 他就没有半点心理压力地带着那位姑娘跑了,也是多亏凑巧。
喜悦过后,连日来混沌的大脑也清醒了一点,弘庆帝连连叫住了准备拟旨召林家姑娘进宫的太监,决心就算今天被辽国使者气死也不叫人家姑娘进宫,开玩笑,辽国使者一腔怒意过来,指名道姓见人,哪有人家姑娘的好儿来,要是以后枕边风一吹,他这个宋国皇宫也不见得就比辽国皇宫把守森严到哪去。
林家父子心事重重地回府,一见姚夏,林文英叹了一口气,林远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姚夏有些莫名所以,还是林远喝了一口茶之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今日朝上辽国使者的事情说了。
说句实在的话,这事要是发生在宁王没有造反之前,问过自家女儿的意愿,林文英说不得也没有这么愁,但宁王已然兴兵,朝野一片混乱之下,又发生了这样箭靶子似的事,有了这么个江湖女婿,他难道还能安安稳稳地在朝为官?就是他心再大,弘庆帝也就是一时兴奋,等到回过味来,也是容不下他的。
侠以武犯禁,不是说说而已的话,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也抵不过千军万马,一旦让上位者感到危机,不管这个人的功劳有多大,大厦倾倒不过是转瞬间,让上位者感到危机的并非言行,而是取决于这人是否已经有了能够威胁到皇权的能力。
显然,出入辽国皇宫绑架当权者于无人之境的江湖高手,自然也能取宋国皇帝的首级于睡梦中。
林远对姚夏解释完,反倒比先前松快了一点,他还反过来劝林文英道:“爹,我们家本就不是什么世代公卿,能得父子两代为官已经是天幸,如今天下乱世,为官倒比贩夫走卒更危险,不如辞官归故里,我倒是愿意去经商,做个自在富家翁。”
林文英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弘庆帝昏庸,他从前不是没有过辞官的打算,只是林远在朝,爱女和宁王的婚约也摆在这里,他官职高一些,既能照看林远仕途,又能护着爱女嫁入王府不失身份,现下可好了,不仅儿子的官没得做,女儿也不嫁王府了,那这官做着,还有什么意思?要谈什么忠君为国,自家女婿做的事情,能抵得上十个林文英了。
姚夏却怔了怔,红越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不是没有猜测过这人究竟是去做什么了,连他反悔了不想娶她都想过,却没有想过竟是为了这个,她轻轻地按了按胸口,一股莫名的暖流久违地泛上心头。
从那天救下林家人之后,小乞丐和另外两个年级大些的乞丐就蹲在了林府门口操持起了旧业,虽然林远几次请他们进去,乞丐们却都不理,小乞丐倒会收下他送来的吃食,只是从不跟他多话,比府里的护院还要像护院。
一个月的时间早已过去,甚至弘庆帝派出去接收燕云十六州的钦差都跟着辽国使者出发了,红越也还是没有回来,小乞丐那边也问不出什么,姚夏原先不知道红越行踪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倒是有些担心起来了。
燕云十六州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尤其对于宋国而言,数次兴兵也都是为了它,收复燕云十六州难度之大是难以想象的,即便辽国给了一个月的时间交接驻防兵力,朝中上下也还是紧绷了一根弦。
首先宁王在应天府拥兵自立,应天府离汴京不算太远,宁王的兵力比他们强出许多,说不得过几天就打到汴京了,朝中多半官员提出迁都,迁到离燕云十六州最近的地方,一半是为了迁民安地,一半是为了自保。
林家父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了辞官归乡,弘庆帝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这些日子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先前全无希望也就算了,如今得了一整个燕云十六州,即便兵力比不上宁王,他还有地势,所以虽然操心,他终究还是没有再摆出那副坐等亡国的昏君样子来。
辞了官,就是收拾东西归乡了,林家祖籍庐州,离汴京不算太远,陆路差不多半个月的路程,离开汴京那日,姚夏让人叫来了府门外守着的小乞丐,把他们回乡的事情说了,小乞丐听完,立刻十分敬业地表示要跟来,并在汴京留了消息,只要红越回来就能知道他们的行踪。
离开汴京是六月中,姚夏本以为最迟八月红越就该回来了,但一直到了临冬,也不见一丝他的消息,小乞丐已经比夏天那会儿圆了一圈,林远给他取了名,叫延书,就压在林父开的私塾里听课,没两个月,已经带得乡里乡间的学童跟他练什么乞丐棍法,和别的乡学童争吵打架时的胜率蹭蹭上涨。
比起做官,林远显然也更适合经商一些,虽然他并不是什么长袖善舞的人,但慧眼独具,胆大手黑,几次行商都没有亏本,反倒是挣了许多。和原本以为的辞官之后的清贫生活不一样,这日子反倒过得比先前做官时还自在。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长。
起初姚夏等得心慌,生怕红越出了什么事,后来连最坏的结局都想过了,渐渐地也就平静了下来。
腊月二十四,林家老宅打扫一新,往年这时候也该回乡祭祖,今年却是在老宅里安顿了下来,林文英在后院花园里置办了一场家宴,喝得醉醺醺的,口中还念叨着昨日私塾里要背诵的论语句子,林远没喝几杯,扶着老父回房,回来正见姚夏一个人立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天寒地冻,虽然喝了些酒,也不该在外久留,林远刚要上前,院子里就落下了一道轻如鸿雁的影子,影子手里似乎还倒提着个什么东西,林远眯眼看去,见是一双扑腾着的大雁。
伸出去的脚硬生生地收了回去,林远黑着脸盯着院子里的那道影子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姚夏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但她没有回头,轻轻地咬了咬唇,她低声道:“夫君?”
红越轻轻地把她抱进怀里,好半晌,微叹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是我回来晚了。”
他的身上不似先前的干爽清香,隐隐约约能闻见一点血腥气,姚夏立时反应过来,从他怀里退出去,伸手就要去掀他的衣裳,“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别担心,我的伤都已经好了。”红越按住她的手,明亮的眸子里带着笑意,说道:“但你也要容它痂痕未全之前,带点血腥气。”
姚夏见他脸色确实还好,抿了抿嘴,轻声说道:“我都要以为你死在外头了。”
红越叹了一口气,仍旧把她抱进怀里,道:“不会让你守寡的。”
姚夏却像是想到了先前的担惊受怕,眼泪顿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从眼里滚落,红越由得她哭,嘴角勾起了笑意。
哭了好一会儿,姚夏不哭了,打着哭嗝说道:“你以后,再也……再也不许离开我!”
红越抱着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语调温柔地说道:“我答应你,其实事情做下的时候,没想过宁王会反得那么快,如今燕云十六州复归,他们叔侄二分江山,短时间之内是谁也奈何不了谁了,外敌内忧,天下将乱——”
“我只想同你隐居乡野,一世长安。”
姚夏的回应是抱紧了他的肩背,连会不会压到他的伤口都不管,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是要把自己融进这个人的身体里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