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侯爷睁开眼,凌厉的视线直直射向下首,仿佛眼前之人不是自己亲儿子,反倒是沙场中尤待斩杀的敌人一般。
“还能为什么?从龙之功,一步登天谁不想呢?”
郭世子轻轻的勾了勾唇角,面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做派。哪怕事到临头,相比于老侯爷的震怒,郭世子反倒像是个无关之人。
“儿子同爹不同,不想一辈子缩在个龟壳子里!”
“到如今,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你……逆子……侯府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忠勇侯府的未来,再你眼里不过成王败寇四字吗?”
忠勇侯胸口上下起伏,阖家人的性命在这逆子竟是这般轻飘飘的吗?他这到底养了个什么样的儿子啊?
鲜红色的血液很快在层层白布晕开,可见当时伤势之重。然此时郭侯爷仿佛完全察觉不到痛处一般。
一旁的郭义几乎立马红了眼眶,急声便要喊大夫过来。却被一旁的忠勇侯爷一把拦住。
自始至终,凌厉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底下之人。
“我只问你,吴王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当你一个堂堂忠勇侯世子,拿着整个侯府替他卖命?”
一字一句仿佛从唇齿间挤出来一般。
郭世子看着瞳孔中只剩下自己的父亲,突然咧嘴一笑。
“世爵罔替的侯爵值不值?兵部侍郎的位置值不值?”
“这些难道不比一个声名狼藉,名存实亡的侯府世子要好的太多了?”
“世爵罔替?兵部侍郎?呵呵!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便是吴王此次真的成了?他真就当真能容得下你?”
“咱们家几代掌兵,自你祖父到现在,无不是权柄赫赫,军中势力根植极深,从武一途那是往皇家的刀尖上踩啊!”
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如今也显出几分无力来。
“这道理十几年前你老子就跟你摊开了讲,时至今日,你竟是半分都记不得吗?咳咳………咳咳…”
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殷红的鲜血不断的下渗,一旁的郭义急得险些眼泪都掉出来。
“大哥,别在犟了!跟父亲认个错,不管是什么,咱们一家再好生商量对策!”
听罢,下方的郭世子却是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一声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记不得?怎么会记不得呢?您当日所说这十几年来没有一刻儿子是不记得的。”
郭世子突然仰起头来,直直的看向眼前之人。眼神中充满嘲弄。
“可儿子如今到要问您一句,父亲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您当初是如何折了儿子前途,一手将儿子压在这侯府的一方
天地。”
“儿子三岁习武,七岁便能拿刀,十岁可训北荒烈马,不足弱冠便可百步穿杨!您少时教导儿子读书学武不可有一分懈怠,您教导儿子撑死这侯府诺大的门楣,您教导驰骋沙场,马革裹尸方是咱们忠勇侯府的铁血男儿!!”
“从小到大,您所有教导,儿子没有一刻是忘记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小时候多少回儿子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一处好的,疼得觉都睡不着,第二天在校场上愣是咬着牙挺了过来。除非病的起不来身,没有一日肯懈怠!”
“呵呵,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当初因着您一席话,为了不引的外人怀疑,儿子这十几年来硬生生活成了废物点心。便是这样,儿子心中也并无怨言,因为儿子是这侯府的继承人,既然背负了这般荣耀,便理应为侯府牺牲。”
言罢,忠勇侯身子一颤,尘封的种种记忆纷至沓来,校场上,年幼的儿子如何一遍遍哭着喊疼,到后来便是重创在身也一声不吭。
“爹爹!日后儿子也要跟您一样!做个威猛无比的大将军!”
“连将军,承让了!”
“父亲!儿子赢了,儿子没给您丢人!”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郭侯爷!有子如此!可谓是三代不愁啊!”
还有那一日……
“父亲……父亲您说的对,您如今身处高位,陛下又疑心极重,儿子身为侯府世子,却是不当在露锋芒。父亲您曾说过,无尽的荣耀的背后是承担与背负,儿子既然从小享受了这荣耀,如今也到了背负的时候。”
刻意遗忘的过往近在眼前,郭侯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哈……”
下方的世子见状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想必父亲已经想起来了吧!说来也真难为了,父亲您诸事繁忙,为弟弟前途操心操肺,哪里还记得儿子不得已。您这些年来骂儿子不中用,骂儿子吊儿郎无所事事,一口一个孽畜,多看儿子一眼都是嫌弃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您这些年冷眼看着母亲对儿子失望鄙弃,冷眼看着府中下人拜高踩低,眼里只剩二弟一人,众所周知我这世子之位迟早要退位让贤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您说
侯府如今,不应再娶高门贵女,给儿子娶了空有名头的勋贵女子,转头却费尽心机不惜挟恩求报为二弟求取谢家女,让儿子夫人面对弟妹连身板子都挺不直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
“还有父亲,您扪心自问,若非二弟早早显露才华,您当真还会将儿子放弃的这般彻底吗?”
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大儿子,忠勇侯爷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想告诉眼前之人,他没有嫌弃忽视对方的意思。当年,为了家族,迫不得已毁了他最看中的儿子,他心中痛苦不比旁人少多少。
他只是不敢多看,每每看到儿子庸庸碌碌,浑浑噩噩都跟一把刀一样,直直往他心口戳!往日在凶狠的敌手,在难的处境他都不眨下眼的,可面对这个儿子,却是真的怕啊!
许是人的记忆也会选择,也会逃避,过往慢慢淡化,久而久之儿子浪荡游手好闲的身影却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