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来,整个江苏的变化之快,背景之复杂,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两股力量在斗法的原因。二月末南京借着袁世凯还没南下就任民国临时大总统的最后一段时间,将身上立宪派背景很深的江苏都督程德全换成了换成了同盟会的人物庄蕴宽。结果三月袁世凯才就任大总统,四月度过了南北权力移交的最初动荡之后,腾出手来的他开始反击了。而他的第一目标便是江苏,借口三月末的苏州兵变,将同盟会的庄蕴宽撤职,又换上了立宪派切跟他走得较近的程德全。这么明显的打压同盟会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江苏本地同盟会甚至一些光复会成员的不满,于是一个叫做——洗程会的组织便在这个时候秘密成立了!
洗程会最初主持人为同盟会会员蒯际唐、蒯祖同、程宏、徐国华等十余人,多属工商界知识青年。他们准备通过发动起义,驱逐江苏都督程德全。可是洗程会成立之后第二日,有一位能力不小的人物便收到了风声,此公不是旁人,正是上海都督陈其美!
这些日子以来,在上海的局势可那真是分外精彩,几乎就是整个民国局势的一个缩影。用两个字完全可以概括上海的局势——混乱!上海最近实在是太乱了,南京留守政府眼看着撑不了几天了,同盟会中的一些急进派的人物,现在都云集在上海这里。同盟会的急进派据点,民立报也连日发表社论评论,说袁世凯借同盟会之力,一跃而上全国元首之位后,席未暇暖,就已经开始动手清除同盟会人物。前段时间闹着扩军结果北方数省都是每省留下三个师的编制,南方则大多数都是一个师。可是河南也属于北方,并且又地处中原,照理说也该编练三个师的陆军。但是最后中央却只给了一个师的编制。张勋占着江北一直不让前任江苏都督庄蕴宽派兵过去接管,现在更是直接用程德全替代了庄蕴宽夺了苏南大权,而后逼迫陈其美陈英士让出上海。东南局势瞬息万变,老袁之心可谓险恶!
这当然是党人激进派的说法了,而江浙立宪派和同盟会一些稳健派人物,却认为袁世凯既然为大总统,自然有用人行政之权。这些命令都经过了内阁盖章自然有法律效力。而且这些安排,人地甚为相宜。若是旁人发表了这些意见倒也罢了,但是其中赫然出现了不少的同盟会元老重臣,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参议院连连通过对北京跟袁世凯有利的法案,不少激进派的党人甚至骂出了‘叛徒’、叫嚣着‘天诛’。几派人物在上海大骂出口,各自占着一方报纸,已经狠狠地打了几天的擂台。
陈其美自然不想离开上海,哪怕现在的他失去了湖州帮之后,在上海的影响力已经开始快速的锐减了。说起来这陈其美倒也称得上是一个汉子,有几分光棍脾气。他这沪督的影响力被李汉削了一通,但是因为实力不足忍下来了。现在又看到连北京那边都要拿他开刀了,这个江湖出身的汉子别提心中多憋火了。加上手下一帮幸存的弟兄的怂恿,顿时脑袋一混他也豁出去了,又拿出了当初制造了‘刺陶案’时的痞气来,在手下弟兄从几个苏州过来采购军械的同盟会小年轻口中敲出了‘洗程会’的事情之后,他便认定了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吩咐下面联系上了洗程会的蒯氏兄弟,借助他们在苏州的关系,悄悄的从上海派遣了几百号沪军士兵混了进去,而他本人更是随后带上了两千多人,借着船帮的掩护悄悄的摸到了苏州。终于,在今天中午时分,亲自指挥士兵伪装成江苏军士兵,进攻督署衙门,一举重创了程德全。当天下午,他又听从了手下几个幕僚的建议,学着前段时间张謇等立宪派的手段,收买、拉拢了不少当地的同盟会成员,最终借着自己同盟会元老的身份,一举被推举为临时江苏都督!
敢为这种令举国为之震惊的事情,想必除了那位‘陈英士’之外,没有旁人了吧!
李汉拿着情报眼睛逐渐眯起来了,“东来,消息确认过了吗?”
沉吟了一下,他立刻问道。
“回先生,东来已经跟上海那边确认过了!”李东来肯定的回答。
李汉点头,立刻将那电报上角标志着情报司内部编码的数字组撕掉,将情报收在了自己身上的口袋中。
“立刻吩咐下去,给我准备车,我要去见中山先生!东来,先生他们回到住处了没有?”
“跟梢的人已经回来了,一行目标都已经在半个钟头前回到了住处!”
李汉点了点头,将身上的军大衣穿好,“吩咐你手下的人最近注意一点,我几天在酒会上无疑从两个日本军人口中探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日本可能已经派遣了情报人员潜入湖北、四川,人数什么的现在都不能确认,让你手下最近不能懈怠了!你的身份要用的好一点,在四川折腾了这么久,你的身份已经算是暴露了。不过情报司外界知道的势力却不多,最近一段时间快些完成警察部跟情报司的分离,将特殊人员跟训练基地全部转移往其他偏僻的地方训练,周围可划入军事禁区!”
“是,东来省得!”
两人说话之间,人已经走出了督署,外面早有准备好的马车在那里候着。接送李汉的是一辆军政府特别新订制的马车,不但空间更大,而且因为里面使用的钢铁焊上的架子,连一些炸药都能挡住。现在想他死的人太多了,汽车目前车身就是一层薄薄的铁皮,连达姆弹都挡不住,更别说是炸药了!
两队二十四名全副武装的骑兵护着李汉往三条街外,中山先生暂时歇脚的军政府一月前购买的一动富商豪宅赶去。
一路上李汉都在闭目养神默默不语。
他已经拿定主意了要将陈其美敢为天下先的‘新事迹’提前告诉中山先生他们。虽然明天这件事情肯定为成为报纸头条畅销海外,但是现在能够掌握这条消息的恐怕除了江苏、上海、北京、南京武昌跟一些洋人之外,再没有地方了。先生他们若是现在知道了这件事情,把握的好一点,未尝不能将这件事情的不良影响降低到最低。甚至手段高明一些,还能趁机重新争来江苏都督的位子,也不是不可能。
同盟会这段时间来因为大量外围组织跟各地分部的疏远,导致力量变得越来越虚弱。在如此下去,李汉面前就没有民党这个‘大敌’来帮他吸引袁世凯的火力了。同时也是为了报答今天先生在宴会上主动为他分开了来自英国人的愤怒,这份情报,他必须在第一时间送到先生手上的。甚至等会,先生他们可能还未用到军政府下面的电报局,这些在来时跟李东来分开时,他都一并吩咐下去了。
今晚注定是个忙碌的夜!
中山先生一行现在暂居的房子原是城中一位富商的府邸,后来因为二月初李汉争夺武昌三镇时宅子外意外中了一颗流弹,结果宅子的主人吓怕了,第二天便开始着手寻找买主,要把自己的房子卖掉往上海、天津这样安全的地方去。再不济也要去汉口租界区置一套房产,总比在武昌来的安全。正巧当时李汉就有将赵诗嫣接到武昌来住的意思,便派人到处寻找城中有没有出售的合适宅院,结果最后相中了这一套。
后来他本都有搬过来的意思,可是在下面不少将领跟官员的要求之下,最后却是选择了刚刚修建好的前任湖广总督的督署作为自己的官邸,这处房产便空了下来。最后还是他出的主意,便作为湖北接待贵宾的住所。
马车在宅院前停了下来,宅院周围为了安全李汉派来了一个连的士兵守卫,负责人认识他的模样,一看到他过来喊了一声‘敬礼’,顿时整齐的一阵敬礼声!
“你们辛苦了!”
李汉下了马车回了一个,他唤来他把守的军官,“中山先生都在里面吗?”
“回都督,除了居正先生方才带着两人说是出去溜达了以外,其余都在里面!”
李汉点了点头,为了不引起中山先生他们怀疑李汉跟踪监视的不满,他下令中山先生等人外出时若是要求了保护的士兵不许跟着,士兵们是不需要跟过去的。反正城中已经安排了几组情报司的专员盯着保护,料来不会走掉了的。
吩咐卫兵开了门,李汉孤身一个走了进去。他的副官蔡庆估计正在忙着跟北京交代英国人的事情,不管北京那位想不想管这件事情,他得先把委屈倒出来,免得到时候给英国人糊弄过去了。
院子内还有一个连的守卫,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李汉快速的穿过走廊,来到了正院门前,为了表示对中山先生的敬重,这里改由中山先生的保镖看护,他来了也只是说了一声求见,希望帮忙传达一下之后,便安静的等在门外,直到好一会之后,宋教仁才笑着从屋内走出来。
“易之,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忙拉着李汉进来,有些歉意的道:“中山先生正在泡脚,不能亲自过来迎接!”
“遁初先生哪里的话,易之乃是突然有事,这才在这时过来打扰先生休息,等会易之会向先生亲自请罪的!”
李汉笑了笑,将头上戴着的军帽摘了下来。
“哦!”在前面拉着他走的宋教仁身子一顿,“怎么,可是为了英人的事情?”
李汉没有说话,说实在的,他跟英国人之间能打起来的可能性甚至连一成都不到,敢在当时闹翻了一来是有信心,二来也是个投名状,当时在场的领事可不少,他最想的却是让正在跟英国人扳手腕的德国佬发现,在远东还有一个并不是很强壮的小朋友愿意跟英国顶牛。从而加重了德国扶持他的决心。
奥匈帝国跟美国只能在经济跟工业上给他以支持,但是他需要的却远不止这一些,还需要一种日耳曼战车才敢拍着胸口应下来的‘态度’!
发现李汉没说话,宋教仁还以为他真如自己方才跟先生所谈的那样呢,笑着略有些埋怨的说道:“易之啊,你如今也算是民国地方大员之中势力最强的一个了。所代表的不仅只有你一个人,还有背后的几千万同胞,甚至咱们整个民国,所以你也别嫌弃我们在跟洋人打交道的过程中骨头软。该妥协、该好言相商的咱们一个都少不了。没办法,谁叫咱们落后了洋人那么多呢,这以后中国要崛起,少不了国际社会上还要洋人的帮衬,咱们要走的路子还很远。”
李汉点了点头,他经历过后世改革开放三十年,如果不知道国弱国家要受到多少屈辱。不过宋教仁误会了他的意思,他也没有解释的想法。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件事情英国人不占着理,大势在咱们这边。你已经往北京那边拍过电报了吧,就交给外交部去解决吧!咱们民国虽说没多少底子了,但是也不是被人欺负到了家里,还要忍气吞声的!该争得东西,还是要争的!”
李汉笑笑,“电报我已经拍过了,不过遁初先生真误会了,易之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是另有要事在身!”
“哦?”
宋教仁应了一声,他推开了内间的门,中山先生此时正在内间泡着脚,他为革命奔波了半辈子,身体现在也不如以前了。所以听从了一位老中医的话,每天用些药草泡脚,不但解乏而且有利于腿部血液流通!
“易之,你来了!”
先生依旧是一贯的和煦笑容,李汉点了点头。这件客房有着西式的落地玻璃窗,红木的地板,都是他亲自设计改建的。原本是准备当自己的住处使用的,没想到几个月没来了,今天又看到了。脸上略微感慨了一下,他敬了一礼,道:“先生,刚从我军政府麾下的中国之声报社上海分部传回来的消息,本来是要定位明天早晨‘中国之声’报纸头条的。易之发现这消息您最好还是先知道一下,免得到时候遭了小人算计,手忙脚乱的有些应付不过来!”
他从口袋中摸出了那封电报,上前一步递给了中山先生。
“哦?”中山先生来了兴趣了,他笑着说道,“那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重要的消息了,你们那个‘中国之声’报纸搞得很好嘛。报纸我天天都有买,版面很是清新,白话文也让我这样懂得不多的人看的清楚明白,值得推广啊!”
先生这自然是说笑了,他精通英、日两国语言,甚至法语也会说一些,不过是玩笑的话罢了。
李汉在一旁笑笑,自然不会当真。
宋教仁走了过来,“来易之,我才知道这可是你买下来准备住的地方,算起来你是半个主人,可不要跟我们这些客人生分了!”
“遁初先生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