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因山本权兵卫跟政友会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他这位萨摩派海军第二代能在长州藩第一代政客云集的角逐中夺得首相一职,本来就是伴随着众多的怀疑声。当初长州藩因为了回避护宪运动攻击,山县有朋一众大佬吃了个暗亏让他上位,现在有‘西门子事件’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哪里还不趁机发力,将这个陆军丢掉的首相位置重新夺回来。
现如今日本国内就是这么混乱,萨摩藩数十年才出了三任首相,自然不甘心山本权兵卫下野。而政友会又在积极游说那位大正天皇,跟那些企图从军阀、官僚手中夺取政权的产业资本家们,似乎也对首相之位有所图谋。长州藩积极策动陆军势力发力,大有誓不罢休的气势。围绕日本首相跟新内阁的争夺,已经将这个国家的大部分精力暂时都吸引了进去,忽视了中国也是在所难免的。
“总理,最新版的《东京日日新闻》已经确定了这一消息,您快看!”
胡汉民从外面着急走来,这一路许是走得比较急,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太好啦!”孙文激动地站起身来了,事实上他是在31日的早晨从国内残余势力中得知了这一消息,但是因为不是亲眼所见,也没得到日本国内报纸的证实,他一直都不敢相信这件事情。
他的秘书宋、庆龄端着壶茶水走了过来,“胡部长从外面赶来辛苦了,先喝杯茶吧!”
胡汉民是孙文新组建的中华革命党的政治部长,不过在面对宋时他也有些不自然,脸上微微露出些笑容,点了点头,“有劳宋秘书了!”
宋、庆龄跟孙文经过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尤其流亡日本这大半年的互相照顾,彼此之间已经有了份默契。加上其父宋嘉树这几年在湖北商界也是呼风唤雨借助着李汉的崛起大势赚取不下百万,因此还是胡汉民跟居正出的主意,希望孙文最终能跟她走到一起。一来可以借宋家之财势,二来也能绑紧了最近开始跟李汉走近有些疏远了他们的大金主宋嘉树。
为此两人不惜亲往澳门走了一遭,见了孙文的原配夫人好生相劝了一番。
居正正在屋里,他们住的房子是宫本滔天在东京的产业,听到楼下有声音,正与张人杰讨论中华革命党的中央执行委员守则的居正好奇下了楼,瞧见胡汉民跟他点了点头,“可有国内的最新消息?”
胡汉民点头,正要说话呢孙文已经看完了他带来的报纸,一心革命跟讨袁的他激动的在屋里走个不停,“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居正瞧见他神色有异,又见他十分激动,料来也说不清楚,干脆从他手里直接要过报纸自己看了起来。
“什么?李汉起兵讨袁?”
居正微愣片刻,“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胡汉民摇头,“说不清楚,英士刚从国内回来,他应该对国内的情况更了解一些吧。报纸上日本评论家认为李汉是为了争夺浙江,英士刚从国内回来,他应该更清楚一些吧!”
居正冷哼一声,“找那个大烟鬼干什么,他现在说不得又躺在哪个艺妓怀里,天天往返花红柳绿的地方,他现在除了大烟就是女人了!”
他的声音有些大了,连一旁的孙文都给他惊醒了。一抬头看到旁边宋、庆龄眉头轻蹙,忙道歉道:“宋秘书,在下没有别的意思。”
宋留学美国,是新时代的新女性,平素最不喜别人瞧不起女人了。
见宋脸上和缓了一些,居正有些恨铁不成钢,“只恨咱们当初都太莽撞了一些,若是小心经营、步履维艰,他李汉今天的基业,咱们未尝不能超越!”
他到底还是有些书生意气了。
孙、胡二人不说话,均是从欢喜中回过神来了。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在宋、庆龄嗔怪的眼神中,孙文长吸了一口,“这事也都怪我,当初以为推翻了满清就一切都水到渠成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再说下去又成了我的个人检讨会了。聊聊国内吧,李汉起兵讨袁对于咱们来说是个机会。不管他是不是咱们的同志,总归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他绝不是袁世凯那样前朝出身的旧官僚。若他真是有心要推翻袁世凯政权,他想当大总统我不反对。至少看他在地方上的建设之功,他比我们更懂百姓需要的是什么。不过民国新建,一切都要小心经营。我看他之前策划的大铁路公债便有些冒失了。虽说我之前也曾提出过十年要建二十万里铁路,但铁路事关国民命脉,岂可拿之抵押洋人,用来换取修建贷款,还应以本国之力徐徐图之。”
此言孙文尽显大炮本质,几人也不好接话,他们这些人耍嘴皮子玩革命还行,但是经营国家均是没有操心过的败家之辈。
倒是那二楼上张人杰左等右等不见居正上楼,一下楼看到几人尽在聊天,他跟几人闲聊一阵知道了情况,脸上也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色,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国贼袁世凯,雄狮也。李汉者,猛虎也。二者相争乃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这两方无论是谁胜出,短时间之内都没有精力关注地方,我等在日经营许久,理应当有所有作为!”
“计将安出?”
几人齐齐看向了这位中华革命党的财政部长,张人杰微微沉吟片刻,“可在福建发难,或可兼顾广东!汝为在福建军界素有威望,此时福建正巧前督军孙道仁被逐,李厚基乃袁氏爪牙,自认闽省督军之后对福建军界多番打压,不少将领恐生二心,乃我等最好之机会!”
孙文等齐齐点头,中华革命党的现任军务部长许崇智的确在福建军界有大威望,正巧孙道仁被袁世凯调离了福建省,新任督军李厚基不但遵从袁氏命令打压南方将领,而且他带入福建的军队刚巧月前才被李汉部大败损失惨重,现在正是实力最弱的时候。
“至于广东,展堂兄……广东现在的情况如何?”张人杰对广东现在的局势不是十分清楚,不过胡汉民到底做过前都督,在广东省内尚且留有关系。
“这……”胡汉民脸上阴沉了下去,“老贼龙济光于广东作威作福,强行解散议会驱赶议员,屠杀我革命党人,开赌局、骚扰百姓,不过此贼很受袁世凯赏识,授振武上将军督理广东军务,并将侄女嫁给龙的第九子龙象乾。我已派出三波同志伺机暗杀此贼,均被撞破。不过广州受其毒害者甚众,民间呼吁驱逐此贼声音与日俱增!”
孙文捻灭烟头,“竞存(陈炯明)现在哪里?若有他之帮助,广东要省不少力气?”
他看向了胡汉民,胡汉民微皱眉却摇头,“现今应在南洋,找他恐怕要耽搁一些时间,不如就让执信去办吧。他人现在香港,而且刺杀龙济光的事情一直都是由他负责的!”
二次革命中广东之败,胡汉民一直认为是败在了陈炯明的私心跟延误军机上,因此这些时日一直对他十分不待见。
“还需要一笔军火!”一直十分安静在旁边都没开口的宋、庆龄突然插了一句嘴,令几个男人微微愣神均是点头。
“庆龄说得不错,我们以前犯下的错误现在不能再犯了!”对于宋、庆龄的提醒,孙文严肃的表示赞同,他的目光在居正、胡汉民、张人杰三人身上分别停留了一段时间。
张人杰率先摇头开口,“党内财政现今总计不足十二万元,南洋缙绅的捐款越来越少,听说半年前美国有家枪械公司去南洋推销,结果南洋一些华人家族都购买了不少武器防身。现在荷兰人跟土人都有了顾忌,他们反倒只顾武装自己了。”
胡汉民三人微微皱眉,他们都是待过南洋的人,自然知道南洋华人居住的有多苦。所以,南洋华人掏钱购买武器武装自己倒也怪不得别人。几人倒是开始考虑能不能从南洋那些华人家族讨要一些武器来用。
宋、庆龄在一旁也听到了,沉吟片刻她不确定道:“总理若是需要,我可再往家里拍一封电报,好跟父亲讨要一些!”
她也是知道父亲最近半年来只通过张静江之手,以给她的生活费的方式间接向日本汇来两万元,捐款比起去年已经十不足一。听说家里小妹还跟李汉麾下一位得利重臣走近,已经快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恐怕再想跟父母讨要捐款已经十分困难了。
孙文摇头,“查理这些年来帮我甚众,这次恐怕需要财务许多,却不好再麻烦他了。庆龄,你先去忙吧。这件事情我再想办法!”
他跟宋、庆龄之间早有默契,只不过因为宋嘉树强烈反对他们走到一起,不愿意他的宝贝女儿跟年龄与他相仿的孙文做小,所以这半年来一直都在催促她快些回去。之所以现在宋嘉树与他日渐生疏,不乏因为这件事情。
宋、庆龄蕙心兰质,自然明白他的苦心,只好收拾了一些碗具,跟几人道了个躬,欠身出了房间。
“展堂,你派人去把英士找回来吧。我有事情要他去做,这件事情你们不好出面,还需要我亲自去见!”见佳人倩影消失在了墙纸上,孙文突然沉声开口,点名要胡汉民去把又不知道跑哪里喝得烂醉的陈其美找回来。
三人微愣,见他面无表情知道他必是有难言之隐,彼此相望一眼都不说话,已是多少心中猜到一些。
东京城郊一处隐蔽神社中,头山满与孙文两位老友时隔将近一年又见面了。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亲热地如同久别的亲兄弟,都禁不住热泪盈眶。头山满确实是黑龙会的幕后老板,日本地下黑势力的“天皇”,但实事求是地说,对孙文的革命事业也多有支持。革命党人在满清时期发动革命所用的军火,大半是由日本而来,考虑到清政府地抗议和各国态度,日本官方不方便直接将武器出售给革命党,于是乎,一幕幕的暗中交易便通过头山满控制的玄洋社跟黑龙会,十数年来估价至少四五百万的军火经头山满之手流入革命党手中。
在这样庞大而且时间长的交易里,头山满显得非常仗义。头山满跟革命党之间的交易武器多数是日本陆军自己淘汰地旧货和日俄战争中缴获的老式步枪,价格极低,每次军方淘汰之后,头山满就立即吃进,待到革命党筹到了款子后就交付,有时候若是革命党筹不到足够的款子,他还亲自上阵帮助孙文联络日本国内政商提供捐款,说是日本的资本武装了革命党毫不为过,因为多数时间革命党都筹不到足够的资金,有时候革命党起义的日子已经定了,急需军火但款项还短缺若干的情况下,头山满也爽快的也如数交付,所短缺的款项可允许革命党到下次补齐。总之,头山满在支持革命党的起义暴、动方面还是不遗余力地,甚至孙文在他控制下的玄洋社跟黑龙会内都拥有着惊人的影响力。
头山满等大亚细亚主义者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对中国革命党表现的如此亲近,事实上头山满乃至日本军方之所以帮助孙中山和革命党,不是出于对中国革命事业的“无私”,正好相反,是对中国侵略的一部分。一直以来,日本对华侵略有两种主张:一是主张和列强一起瓜分中国,由日本独吞东北和内蒙东部;另一种是主张在面上维持中国的统一,但要在中国扶持一个亲、日的政府,以确保日本在东北的特殊利益。黑龙会在这种政策分歧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甚至可以说是两种对立的政策所必须。
按照前一个政策方针,希望中国越分裂越好,越虚弱越好,那么扶持革命党搞起义暴、动,动摇清政府的统治是一个理想的选择;按照后一种思路,要扶持日本在中国的代理人,那么孙文为代表的革命党就是一个比较理想的选择,日本方面“支持”革命,可以为将来日本在中国新政权中获得理想的位置。因此,两派在对华政策上虽有分歧,但在通过黑龙会介入中国内部事务上的目的是相同的。
当然,黑龙会毕竟是一个黑社会,在中国他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活动外,还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贩毒,比如刺探情报,又比如拐卖人口,革命党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自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对于这些举动,孙文等人是很矛盾的,但为了“革命”事业,就采取了睁眼闭眼的态度。黄兴等人和孙文在对待日本的态度上有分歧,在对待黑龙会上的态度也有分歧,黄兴就认为,中国革命是中国人自己的事情,最好不要叫外国人插手,尤其是包藏祸心的日本人。也因为如此,黄兴在日本明显不如孙文之流,更受到头山满等人的欢迎。
“孙君,又和你见面了。”头山满脸上笑得有些勉强,自从他亲自动手组建了意图暗杀李汉等伏龙会之后,调查局第一时间便盯上了他的势力,结果经过了一年多的或明或暗的争斗,在日本军方不可能直接出面为他干涉李汉统治区的情况下,近些年来一直在长江流域积极活动的黑龙会损失惨重。他在华建设多年收买的一些愿意为黑龙会提供情报跟出售毒品的华人商贾之流悉数遭到调查局的直接暗杀,手下一些手脚不干净的浪人武士更是不敢出现在租界外。连他本人都因为调查局炮制的几桩巨量的毒品走私跟人口拐卖案受到西部军政府的悬赏通缉,被迫退往北京跟东北遥控指挥西部残局。黑龙会在东北的确有些影响力,但到底不是政府、军队,面对一直对黑龙会扩张十分警惕的李汉,他吃了不少的亏。
“头山君,好久不见!”